妈妈的桥（散文）

妈妈的桥

作者：想飞的企鹅

在这篇文落笔的之前，我必须承认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我想妈妈了。

   “妈妈的桥”，不但是尘封在我儿时记忆里的一座桥，也是妈妈年轻时经常走过的一座桥……

   一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那时候还是集体时代，村里大部分人都在家从事农业劳动，很少有外出打工的，即便是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也都是在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上瞎折腾。可我却比同龄人的活动范围稍广一些，因为妈妈的娘家在我们邻村，离我家只有不到两公里路程，算得上抬腿就到。

   姥姥家的村子紧挨着一条公路——南雁路。雨季来临时，山上的雨水顺着山坡一股脑地朝着山下聚集，经常有一些路段被冲垮的现象。为了避免道路被冲垮，公路两旁都挖有很深的排水沟。村里人为了出行方便，就在排水沟上架了一座“桥”，取名“漫水桥”。

   每次去姥姥家时，过了桥，再往前走二十米左右就到家了。我能想象得到，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里，妈妈肯定是徒步走过那短短二十米的路，又上了“漫水桥”，之后便一步三回头地来到我们村嫁给爸爸的。从那时起，那座桥便永远地成为了她娘家的风景。

   妈妈嫁给爸爸的第二年生下了哥哥。

   听爸爸说，刚生完哥哥的时候，妈妈可能在我家住得不太习惯，总是三天两头回娘家，隔了一年又生了我，这回应该习惯了吧？可她还是隔三差五地去姥姥家，去的时候还总把我和哥哥都带上。

   那时我还小，没什么记忆。长大一点儿后，我能自己走路去姥姥家了。从此，姥姥家旁边的那座“漫水桥”便在我心中留下了初印象。

   儿时的记忆里，每当我找不到妈妈，急得要哭的时候，她总能在桥的转角处出现。

   二

   姥姥家与漫水桥之间有一棵大核桃树，夏天的时候，粗壮的树干高高撑起一团巨大的树冠。村里人农闲时或吃完晚饭后，都喜欢坐在树下乘凉。我去的时候，经常看到大人们坐在树下，面对着“漫水桥”头有说有笑的。我坐不住，便拿了一根长长的树叉在人群外追逐一种绿色的大蜻蜓。

   那时我个子太小，那种蜻蜓飞得特别快，即便我再怎么努力都撵不上它。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追了老半天之后，还是没能捉到一只。至今都记得，由于捉不到蜻蜓，焦急与愤怒让我狂乱的情绪无处发泄，最终会咧开嘴嚎啕。

   见我哭了，坐在树下的妈妈安慰我：“别哭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听了妈妈的话，姥姥、姥爷、太姥姥、太姥爷便在一边帮腔，催促着让我先回家。

   见劝的人多了，我便愈发倔强起来，说：“您回去吧，我今天不走了。”

   姥姥看我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对妈妈说：“天色不早了，你回家还要走一段路呢。实在不行，你先回去，今晚就让他住这儿吧！”

   妈妈起身：“英，再不走，我可一个人回去了啊。今晚，你就住在姥姥家吧。”

   “回去吧。”我一边跑着一边回。

   妈妈上了“漫水桥”，向左一拐，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妈妈走了，我并不着急，还是疯了一样追逐着蜻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已经看不到蜻蜓飞动的身形。姥姥说：“英，别玩了，回家睡觉吧。”

   我猛然惊醒一般：“嗯——我妈哪儿去了？”

   “回家了。不是你让她走的吗？”

   我哭，大声呼喊：“我回家。我要找我妈……”

   听到我的呼喊声，妈妈便从桥的转角处走出来，站在桥上笑着说：“我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我开心，兴奋，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觉得自己是个宝。

   三

   人们常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妈妈去世快半年了。我不愿成为在人世间飘零的一株野草，但从妈妈去世那一刻起，我从一个有妈的孩子，一下子就被沦落成了一个没妈的人。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我无法逃避，只有接受。

   妈妈去世这半年来，总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悄地来“看”我。

   妈妈来“看”我时，就站在姥姥家村口的那座“漫水桥”上，离我很近。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马尾辫，很年轻，很漂亮，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笑着对我说：“英，再不走，我可一个人回去了啊。今晚，你就住在姥姥家吧……”说着，说着，声音渐弱，样子也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妈妈和她的声音在“漫水桥”的尽头慢慢退去了，天地间，只有那座“漫水桥”孤独地横跨在公路边的排水沟上，四周空荡荡的。

   我伤心，潸然泪下，桥的轮廓便在我的泪水里渐渐融化，消失。每到此刻，我总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喊一句：妈——

   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妈妈就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姥姥家村口那座“漫水桥”就像有生命一样，总会随着她的到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最终被淹没在我的泪水里。

   寂静的夜，有妈妈的陪伴，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孤独无助；寂静的夜，有妈妈的陪伴，我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根草。

   四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经常独自一人呆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去回忆。妈妈在我的回忆里显得特别年轻，我也在回忆里也享受着她的每一句叮咛。也许，我希望她能够回到我的身边，也更愿意她能够回到年轻的时候。可我深知，妈妈已经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因此，妈妈去世这半年来，每每路过姥姥家村口时，我总会朝着“漫水桥”的方向看一眼。唉！不知是我的记忆模糊了那座桥，还是那座桥模糊了我的记忆。桥已不是呈现在我脑海里的样子，上面也没有妈妈的身影。

   就这样，在昼夜的交替中，妈妈和桥总是在我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变得清晰可见，又在清晰可见的刹那间变得模糊不清。这，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无关紧要了，最主要的是：桥虽然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可它依然还在，妈妈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如今，刚刚步入天命之年的我和母亲已是阴阳相隔，难得相见。从母亲生下我那一刻算起，我和她同走过了四十九年零十三天难忘的日子。最终，她抛下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估计已走过了传说中的“奈何桥”，并且喝下了那碗能够让她忘记所有阳间事物的“孟婆汤”。但愿她能忘了我，忘掉阳间所有疾苦。

   我想念妈妈，背地里称姥姥家村口那座“漫水桥”为“妈妈的桥”。那是一座在我心中永恒的“妈妈的桥”，因为上面留下了太多太多妈妈的足迹，和我童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