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人

       老天爷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几十年了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根”在哪里!虽然我如浮萍般漂泊了大半生，虽然我早知道我是一个无根的人，我却对这问题重来都未重视过。到了暮年,这问题却突然突兀出来，搅得我心神不安，食无甘味。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中国人固有思乡怀旧的情结。古有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等名句强烈地抒发了悠悠思乡之情，今有每逢炎黄祭，全球华人蜂拥归来寻“根”的伟大举措。我一个平凡人，在耄耋之年冒出强烈地寻“根”之念，这又何足怪哉。

      几十年的岁月，从幼年到少年，再由青年到壮年，我都很乐观、都很自信、都很无拘无束。去年我又跟着大家，跟着祖国的变化，也住进了自己购买的新房，可我仍然觉得那不是我的“根”，我仍然心不踏实、不安稳，仍觉得自己是漂浮着，就像那池塘中的浮萍。细细想想我的烦恼可能是受了某种事物，或者是某个媒体信息的干扰或提醒，也未可知呢。反正，我烦恼着。

      如今的媒体千千万万，如今的信息，花样百出。视觉的、听觉的、标题党的，都如倾巢而出的炮弹，铺天盖地，轮番轰炸。真的、假的、专家的、大咖的、道听途说的，同一件事物可以说出百般的理由。有人说是这样，又有人说是那样，你说你的是真理，却又有人出来批驳你是伪科学。且没日没夜，经年不休。选择者只有听的、看的权利。不知所以，无从选择，无可奈何。说是扰民，可又有正经八二的混在其中。不分是非、不辨真伪、一棍子都打死，这等于把正面的信息也一道删除，拒之门外，让自己变成聋子、瞎子。果真这样，等于要重新回到婴儿状，可婴儿也在分分秒秒地成长着。

      不过我这“根”的事，这烦恼，好像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都没有半点瓜葛，就算真的与某个事物某个媒体有关，那人家也是在宣传正能量，在行善举，在普惠天下，是大事是正事。不是吗？中央电视台不就有一档叫《等着我》的公益节目，不正在做着这些吗？其实也想寻求帮助，可细捋我这复杂的家事，千丝万缕，无头无绪，无下手提点的地方，更无踪迹可寻。没有线索，这不是给别人添乱找麻烦么。虽也明理，可我这执念这心结却也放不下，还又越来越让我揪心。早晚有归去的一天，难道真的要做那没根没源的鬼么。高行健在《灵山》中说：“我是不相信奇迹如同我本不相信所谓命运，可当人处于绝境之中，唯一可以指望的不就是那剩下的奇迹？”如今的我，心境不就是这样的么，还真希望奇迹发生！

      有人出主意说可以跟随你的姓氏去追寻啊，这也算是一个正确的方法，一个明确的指路。中国的几百种姓氏，人一出生就得依附在一个姓氏上，不是姓张、就是姓王、或者其他，循着这姓氏追寻，早早晚晚总会把这“根”挖出来。中国人的父姓铁定都是姓名开头的第一个字，都传于上一辈，是不可更改的。一个家族不管传了多少辈，只要承载了这份血缘，这父姓就不能改。循着这个源查找家谱、析支系、确辈份、也才有个方向。可我烦恼的恰恰就是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父姓是什么！我还不傻，自认为够聪明，思想反映也敏捷。如此简单的寻觅方法，被众人沿用了千万次的方法，就算不是出自于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听到的、看到的，也总该学会了，即使结果不是那样的圆满，可也有了寻觅的方向。我总不明白父亲在临走时，为什么不把他身上的故事，他的精彩交待清楚；更不明白和他相濡以沫，厮守几十年的妻子，我的母亲，也说不清楚他们中间的艰辛和苦恼。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我得去趟天堂。

      如今我就像红楼中的顽石，无根无底，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真像孙行者一样，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在这世上混了几十年的生灵，却在一份迟到的平反书（1978）中知道了自己现在使用的姓氏，并不是我真实的父姓。平反书列举了我父亲使用过的好几个名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唯一的答案。它虽然给了一个方向，一个地名，可那地方如此之大，姓氏之众，哪一个才是我的真实父姓呢？就算在某本族谱中曾经看到过我父亲的名字，可也只是白纸黑字，两眼抹黑，总也不能认出来。于是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白费心血，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我该怎样？我迷茫痛苦，可也不心甘。

      春天，踏青的时节，我爬上一个山头，看到一群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围坐在青青草地上。他们跟着老师双手的节拍正在朗诵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给了我一点的灵光，一些提点。我学着吖吖儿语，不断地去默读《百家姓》。当我默读到自己现在正使用的姓氏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我不是还在百家姓中吗？我还是炎黄的子孙，并没被祖国抛去，我，还是中国人！我笑了，高兴了，但也开始嘲笑自己，嘲笑我的愚笨，嘲笑我的执念。我还是中国人，这不就够了吗？我的“根”就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想明白了这些，我终于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痛苦和执念都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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