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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泉池话粮房》

作者:梦外人   创建时间:2019-06-02 20:55   阅读量:19453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10043
一泓泉池话粮房
 一  寻根问祖

    距邓州城西南六十五里,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古有大禹治水的行宫和禹王洞遗迹,所以唤作禹山,现如今又处在了南水北调中线的渠首位置。
    清清茱萸河水绕禹山流锦而下,流经东南八里处,踅出一眼深不见底的潭,放眼望去,隐隐有龙虎之气升腾其中。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于是山下人俗称这段洄水湾叫龙潭河。
    彭桥镇就建在禹山之阳,与龙潭河比邻而居,这里就是邓州彭氏家族的发祥地。
    大约在明成化年间,江山一统,河清海晏。一个挑着担子经销木版印刷品的文化商人,名唤彭资孔,他优哉游哉,一漫西北而来。
来人行至禹山山麓,挽起裤腿,赤脚涉过茱萸河。他有点累了,便放下担子,想稍歇一会儿再继续赶路。原打算经此渡过丹江,一路向西北发展
    站在河西十字路口,远眺西北,禹山峰峦叠嶂
,近看脚下,茱萸河流金泻银。忽地,他眼前灵光一闪,内心一阵激动。此地背有靠山,明堂旷阔,三山相峙在后,玉带环伺于前,实属顺藤落瓜的绝佳地气。更兼脚下土地肥沃,风景优美,这样一个天然的聚宝盆,行走千里何曾见过?彭资孔欣喜若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盆地西陲风水,历代方家众说纷纭,行外之人岂敢班门弄斧?反正此时,我的老祖宗肃然跪倒在地,先拜皇天后土,再祭福禄财神,然后,丢下扁担再也不走了。《大彭通记》记,彭而述,号禹峰,邓州彭桥人,原籍江西新喻。其始祖资孔,壮年时游历天下,见禹山翠屏,茱萸河流锦,乐不思归,便以姓氏取村名彭桥,以农起家,五世其昌,至禹峰彭而述方才发扬光大。家谱有传, 彭而述,(1605-1665)字子籛,号禹峰,明末清初的著名官吏、学者,怀有正统的儒家用世思想,屡以文儒临兵事,发为文章光熊熊。中举时参熊文灿军,曾单骑入谷城贼垒,叫开城门,劝降张献忠。事成献策文灿:乘渠魁初降,袭其不备。文灿不能用,遂纵敌逃逸,后被朝廷赐死。明崇祯十三年中进士,授阳曲知县;入清,历官为贵州巡抚,以永州失陷被罢官。回乡十年,筑读史亭,著作等身。后被召赴洪承畴军前,陈战守方略,划策擒僮族首领莫扶豹,擢贵州按察使。又为吴三桂划策,攻水西土司安坤,三桂荐为云南布政使。因年迈乞归,旋卒。彭而述一生驰骋边疆,为国家的统一大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诗文雄奇,且以久历边陲,亲临战争,作品可称诗史。代表著作有《读史亭集》16卷、《文集》12卷、《读史外篇》8卷、《宋史外篇》8卷、《续读史外篇》8卷、《南游文集》、《明史断略》、《滇黔集》、《读史异志》、《读史别志》、《读史新志》等。而述公一门三进士,所生六子皆有成就。最出名的要数他的第五子,曾经做过雍正帝师的彭始抟(1645-1732)。彭始抟严谨治学,不畏权贵,家喻户晓的《跪师图》不是传说,它曾经正大光明地摆放在邓州城的御书楼里,整个清代,所有路过官员,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为禹山彭氏家族的兴旺发达写下无数辉煌篇章……
    书归正传。随即,彭资孔折荆圈地,结庐而居,他倾其所囊,买来开荒必需的农具和种子,日出而作,刀耕火种。年复一年,这片荒凉的无主地,被一双茧手变成大块良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是年,他辛辛苦苦,积累下开创家园的第一桶金,用辛勤所得,娶妻傅氏,生子沂清。光阴荏苒,与时俱进沂清生伦儒,伦儒生进贤,进贤生彭彬,彭彬生而述……几代人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兢兢业业,低调行事,方才富甲一方。至而述,祖荫庇佑,后先辉映,彭姓成为南阳巨族。宛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扎根于这方灵秀的土地汲取养分在盆地方圆开枝散叶,罩着百子千孙们福昌荣光……
    丰年修仓廪。彭桥粮房的修建时间虽无确切记载,但四世祖南溪公倾其赈灾钱粮救民于水火,以及修建彭桥的记载,却留墨于《乾隆邓州志》,“至进贤,敦尚义节,读书不求仕进,耕于禹山之阳。万历二十一年(1593)岁大饥,出粟五百石,为粥以食乡之饿者,全活甚众,乡人德之。事亲孝,于物无忤。所居有茱萸河,湍悍善汜,捐资为石梁以通涉,远近利其济焉。”
    彭家桥落成之后,此地成为唐邓荆襄咽喉要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彭进贤功德圆满,不久老年得子,取名彭彬(1580-1609)。彭彬长大成人,读书有成,每天能够背诵经书数千言,但他无意仕途,却致力于农桑耕织。他听从妻子王氏劝导,节衣缩食,摒弃嗜欲,脚穿草鞋,肩挑箩筐,在南山泉池之下,与十名长工同甘共苦,长时间致力于拓荒种田。不数年,五谷丰登。粮房三进三出,窖藏仓粟能红,庄园六畜兴旺,坐而待收有日。他凭自己本事,一跃而成茱萸河畔的首富。这么多粮食,收成以后,放在哪里呢?根据南明礼、兵二部尚书郭之奇《宛在堂诗文集》里,撰写的彭处士墓志铭显示,“(彬)起曰:……吾闻南山之下有沃野,麦菽可兴,得僮手指百,耕织立办。”泉池边上的粮房村,便位于彭桥南面山岗之上,岗高坡陡,易于守护;更兼岗坡之下的空场平坦朝阳,非常有利于农家打场晒粮。据此断定,彭桥之南粮房,就是彭彬亲手创建的储粮仓库。
    不久,河南南部遭遇了更大旱灾。赤地千里,万灶烟寒;骨肉相食,路叠枕尸。彭彬长叹说:“这是上天给我一次树德的机会,我要学父亲对乡邻慷慨无私,不能学史记里独窖仓粟为富不仁的任氏啊!”于是,把彭家粮房累年集聚的粮食装满大车小车,一溜一行拉回彭桥,连夜支起十八口大锅,派家人熬粥救饥。十八座舍饭棚里,顿顿食客爆满,豫鄂陕三边,饥肠辘辘的百姓们扶老携幼,蜂拥而至,每日救活饥民,何止千口百口!
    这年年馑持续
,饿疯了的人们揭竿而起,大股小股啸聚山林,常常下山,聚众掳掠大户。盗亦有道,三边土匪深知感恩,相互告诫:裹足不入彭氏村!传檄各大山头:“饿时一口救命,饱时一斗无用,彭家曾救过多少家妻儿老小的命,吾辈绿林好汉绝不能忘恩负义,反过来拿刀枪对准彭姓恩人!”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彭进贤彭彬父子,和历代祖先一样,世代胸怀仁德之心,一个修桥补路,一个救岁惟谷,主观上是个人积德行善,客观上在替官府排忧解难。厚积余藏,不惜扶危济困,富不忘本,常思福泽邻里。这种反哺社会的高德善行,在贫富分化日益严重的当前,仍然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难道不值得彭氏后人以及彭姓之外的同仁景仰学习吗?
二  泉池北岸
    清明前后,我和几位邓州彭氏宗亲,相约在禹山脚下彭桥会面,探讨有关雍正帝师彭始抟的文化底蕴传承以及彭而述墓群文物保护的修缮事项。一行人先到柏树坟园祭奠,缅怀先人的丰功伟绩。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派不忍目睹的荒凉景象:大书特书的“彭而述墓群”文物标识后面,没有坟头,没有古柏,横七竖八的残垣
断碑间,倒有无数生机盎然的构树迎春疯长;生活垃圾、建筑垃圾,在这方狭小的围墙里比比皆是;乱建的棚户,私铸的地基,充斥于整个墓园区域。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曾经的荣耀,伴随着茱萸河水淙淙东去。昔日四千平方米的墓群领地里,几百株遮天蔽日、两人合抱的苍翠古柏,恢弘壮观的封土堆和俨然肃穆的青石板神道,以及神道两旁逶迤数里的石人石马石牌坊,这些不可复制的文物,经过一个特殊时代的洗礼,和许许多多珍贵遗迹一样,早已荡然无存。我们这几个前来拜祭的彭姓后人,惟有一声接一声地唏嘘长叹。
    义务守墓的族人彭承孝和彭福清对我们说,这方墓地右上首是彭而述父母的合葬墓,父蹬子肩,错东北紧挨着的才是而述主墓,再往下面,几个儿子环伺在周围各个方位。只可惜而述第三子彭始奋,并没有在这里下葬。
    我随身带一本彭经国编撰的《邓州彭氏》,里面正好收录了一篇清初名家诗人彭始奋的墓志铭,记载有始奋公的生平事迹和生卒年月。从中得知,彭始奋,字兴功,号海客,一名海翼,行称中郎公,岁贡生,有诸多诗文传世。其人文武全才,曾投入父亲彭而述麾下黔滇军前斩将搴旗,开疆拓土,乘夜上马杀贼,得胜归来,饮酒袒膊以为快事。又曾帮助五弟始抟督学江浙,用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顺流倒背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以满腹经纶的旷世之才,给一干华而不实却狂傲不羁的三江才子来了一个下马威,为始抟督学选才扫清路障,使江浙文风为之一新。后来始抟回京,获得康熙御笔亲赐的一封手书:“公明尽职”。彭始奋死后停柩六年,后来在雍正元年,葬于禹山之下泉池北岸,丙山壬向。而以跪师图闻名清史的彭始抟,因此而告假还乡,再不返京述职,竟是回来给他的三哥主持迁葬丧礼。
 
  出彭桥老街往南三华里,我们一行十位彭姓后人,驱车来到粮房村北。 村东北方向,有一道突兀而起的岗粱。岗粱北坡,形如簸箕。齐刷刷正在抽穗扬花的麦田里,微微鼓起一抔黄土,地下长眠着我们禹山彭氏最为重要的一位先人,彭而述的第三个儿子, 名满清初的大诗人彭始奋(1641-1717)。说他重要,不仅仅指他著作满篑,有《居东集》、《萧闲堂集》、《彭海翼遗集》、《娱红堂诗稿》 等诗文传世,更重要的,是三门子孙众多,分布最广,几乎占到彭而述六个儿子全部后代的三分之二。他自幼聪慧绝伦,书一览成诵,落笔洋洋洒洒,平生爱才如命,好客亦如命,宾客常满,从无独食之日。他是一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负不可一世之气,抱不可一世之才,以特立独行的文风震撼中州诗坛,当世许多知名文人,不惜折节与之结交。他恃才傲物,不仕清廷,反倒同情厌清人士,为言语尖锐的师善堂诗稿《出塞吟》题跋作序,因此深陷康熙年间的文字狱,1692年,被流放宁古塔戍边十余年。在中原名士半辽阳的苦寒异域,仍不堕心志,我行我素,他写道:“笑言白日移,一洗胸中恶。逸兴倾东南,岂但志丘壑。今也谪黄龙,始解暴青鹊……”垂老归来,诗益高老;谈书论道,愈加天真放浪;宏文百束,从不模仿古人。彭始奋行迹著作极不为后人所知,自涉文字狱以后,他的书刻多在被朝廷禁毁之列,著述十丧其九,今所流传的,大都得自于同时代文人的作品,因为存世无多,却脍炙人口,所以才弥足珍贵,被现代国学研究机构重视发掘。
    流放宁古塔,是一种怎样严酷的刑罚?一个本来可以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何必要结交反清志士?个中滋味,后人已经很难想象。“文字狱的处理是非常残酷的,逮捕、受审、抄家、坐牢,判刑极重,至少是终身监禁,流放边远,充军为奴,大多数是杀头凌迟,已死的人,就开棺戮尸。而且一人得罪,株连甚广,近亲家属,不管是否知情,即使是目不识丁,也一概“从坐”。作者犯了罪,写序、跋、题诗、题签之人都有罪,所有与刻印、买卖、赠送书籍有关的人,也都有罪。”
    我读他的文集,读他流放途中的诗,也许因为血脉相通的缘故,常常会产生无限共鸣,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为诗中之喜而喜,为诗中之悲而悲。
《过卫》
登楼遥望归朝歌,故国悲凉可奈何。北向太行春色远,西看上党暮云多。
狐嘶茂草襄王墓,雀噪寒花邵子窝。便向苏门身欲隐,山巅何处觅公何?
《滇南》
久客愁攀废范松,举家天末尽相从。蛮儿乘象同牛马,僰道看花无夏冬。
近接漏天常作雨,倒流滇水不朝宗。独斯揽胜遐荒外,恨未曾登鸡足峰。
过张睢阳故里》
半壁河山百战残,兴亡从古见君难。逢人肯自谈天宝,遗恨何堪忆贺兰。
戎马郊原臣力竭,关山笛里阵云寒。凄凉往事应如昨,故里萧萧不忍看。
寄陇西观察赵韫退先生
新分采邑陕西偏,上奏仍屯塞下田。部傍先零毡作帐,道通西域雪为泉。
阴山控驭六千里,河套因循三百年。会见殊勋陵海外,那烦班固勒燕然?
风陵渡》
大河南去,浪花几回拍碎,前朝旧事。总是英雄儿女泪,酿就千年霸气。
父辈东跨,儿郎西来,当是两样滋味。江山万里,如今纵横是谁?
白发当年小鬼,闲敲棋子,不耐涛声沸。笑看风陵生死渡,谁识是是非非。
独立船头,浊流如画,恰梦里一醉。仰天一笑,男儿犹自无悔!
…………  …………
    读君诗,如见其人。忧国忧民、不畏强暴的诗人脊梁,跃然纸上!矢志不渝、直言无悔的本真性情,豪气干云!
    前清诗人王士祯在《寄怀邓州彭中郎》中 这样赞颂
 
旧识中郎美,新高第五名。中原传二妙,故国继三甥。
皂帽辽东客,青山宛叶情。羡君各父子,家本冠军城。
    清著名教育家、中州才子李来章在《礼山园诗集》,多次书写惋惜彭中郎流放之情:
《遥送中郎出塞》
穷荒挥手去,正值暮春时。风送黄尘过,人攀碧柳垂。
别家务剩语,出塞有新诗。万里皆王土,宁为老妇悲。
《怀彭中郎》
乐狱嗟奇祸,??实忌才。青蝇纷莫数,白日奋难开。
发短愁应脱,诗清老愈哀。怜君非世态,大雅恐当来。
《并上过襄始得中郎消息》
消息觅谁问?阿戎北地来。已邀明主宥,少豁故人哀。
云际群山出,天边旅雁回。应沽关外酒,极目且徘徊。
    前清著名词人、翰林院检讨陈维崧送彭始抟离京回邓时,捎给彭始奋一封书信:《贺新郎 送彭直上下第还邓州兼柬贤兄中郎》
且作平生话。尽当筵、拍张脱帽,吹箫舞蔗。身是陇西猿臂种,家世由来善射。
遭几度、蓝田尉骂。迟汝三年封侯事,笑谁令、健笔兼骚雅。
彼李蔡,人中下。
临歧老泪如铅泻。趁杯阑、幡然竟去,轻弓快马。到日贤兄凭寄语,撩乱柳绵飞去。
有别绪、与之成把。博望野花红染血,诉行藏、风里休悲咤。
恐又震,昆阳瓦。
    读诸君诗,时黯然神伤,时心潮澎湃,遂以不才秃笔,和以拙作《祭中郎》四句:
        祖坟零落泉池阴,春祭中郎有后身。
        前朝妒才今胜昔,莫呕心血做诗人。
    始奋公因有刑案在身,死后未能埋进彭而述墓群,孤零零留在他四子世熹的分家地——粮房庄园。南阳进士、名家祝万章系之以碑铭,中肯写道:“不留不去,匪见匪藏。独来独往,今古茫茫。龙亢有悔,羊歧而亡。有诗盈箧,时露灵光。谓传在此,屈矣中郎。新阡云起,郁郁苍苍。游神栖魂,百世徜徉。庇尔后裔,弥炽弥昌。”
    借祝万章先生吉言,彭始奋后来果真子孙满堂。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事实往往是最好的诠释。我们代表禹山系上万彭姓子弟,齐刷刷犹如一坡迎风摇摆的青穗小麦。站在墓址前,遥想昔日的风物,总把几滴清泪,留给作古的先祖。一瞬间,融在这方麦田深处的坟茔浓浓地吸纳了众人的失落,变得神秘而又静谧。

三  
初探粮房

    拜别三老太爷坟地,一行人步行进入粮房自然村。
 
   邓州市文史学者许满贵老师,曾多次造访粮房,根据粮房北岗的地形地貌,他判断“彭家粮仓遗址应建在自然村东北隅,因此处地势最高,但须考古发掘确认。”
    村子里规划齐整,一排排老瓦房,与水泥钢筋结构的两层小楼互相映衬,和本地大部分村落一样,不土不洋,而又土洋结合。看手机百度,粮房村四面环岗,北高南低,拥有大约五百亩旱地和水田。这里的气候,因其处于淮河-秦岭一线,而光照充足、雨水充沛,四季分明。夏季作物以冬小麦、油菜、蚕豆、豌豆为主;秋作物以玉米、水稻、花生、芝麻、红薯为主。村前村后杨树成林,间或种植其它落叶乔木和各类果树花卉经济林。村民四十多户,二百余人。粮房区别于周围其他自然村的明显特征是,该村居民姓氏多元化,十多个姓氏中,彭姓才只有一户,这就让人不可思议了。彭义先老师解释说,种地户和土地打交道,住村劳作寻常事;庄园主管收租,居家闹市也是寻常事。解放后经历土地革命,各自都有归宿,这是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
    是的,豫西南邓州历史悠久,战乱频仍,灾难深重,许多口口相传的遗迹都是书本上的空中楼阁,给你留下无边无际的想象空间。旧穰城轰平了,福胜寺塔腰斩了,花洲书院历经重修,并不在孔显治邓之前的原址上。而我们脚下这块千疮百孔的土地,毁容后另长出新鲜肌肉,仍然倔强地躺在这里,端详着一群又一群匆匆过客。风水轮流转,现在彭桥和附近村庄的人,有几家几户能从秦汉唐宋一直繁衍到现在?五千年江山兴替,无止无休的兵燹和天灾,就是给你铸一座铁打的家园,也会被
如梳如篦的战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打工成为中原农村的主体经济,为生计年轻一代四处奔走,盲目而仓促,每个村庄除了空巢老人就剩留守儿童。在可以想象的将来,城乡差别愈加突出,户籍一旦解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还会有几个已经适应了城市生活的新生代农民工,会归去来兮认祖归宗!
    我向一位老人打听彭家粮房的遗址,老人家摇摇头,却领我们来到村东北的半坡处。这里幸存一座年代悠久的歇山式砖墙瓦房,两边山墙顶端,各留一个半尺见方的“楼花门”,起到一种通风散气的作用;老旧的瓦垄上,佛指甲(瓦松)一簇一簇地旺长,使房屋愈显古香古色;古屋
三间门面,坐北面南,房前伸出一米前檐,用两根粗壮的柱子支撑,一根横梁拉橕把两根柱子牢牢固定,柱子底座,垫着两个上圆下方的柱顶石;铺板正门很是宽阔,横向距离约莫可以同时进出两辆手推车;东西两间的窗户,不到半人高低,十字形木刻雕花浮现在木格窗栅之上。老屋以砖木结构为主,硬山顶、灰砌墙、黑漆瓦,单调简朴,建筑风格别具匠心,虽然经历了无数岁月砥砺,却难掩当年的精致大气
    老人说,这座房屋土改分的,主人现在搬到路边的两层楼房,老房子闲置缺人气,又没人修补,所以烂的很快。这就是粮房彭家的老宅院,旧社会有三座,都是三进三出,前厅、腰房、正堂,一应俱全。传言彭而述的三儿子彭始奋,从宁古塔垂老归来,就在这个院落里度过凄凉的晚年……
    睹物思人,感慨万千。如今,这些曾经哺育一方灾民的粮仓,仍以不同形式给后人留下自己的影子。比如前粮房后粮房的地名,在彭桥人心目中已经成为地域文化遗产。而昔日规模宏大、鳞次栉比的仓廒已点滴无存。在阳光的映照下,老屋愈发显得苍凉古朴,如同当年青衣长衫的彭始奋,垂垂老矣,却依然挺直脊梁,屹立在春风里守望家园,见证着昔日粮房的繁盛与辉煌。
    我们沿着村道来回徘徊,想再发现一丁点百年粮房的痕迹。但是,没有但是,只得一次次对着这个小村庄傻傻地联想,遥想三百年前的艳阳下,那些带着丰收的喜悦的族人们,会有着怎样的欢声笑语?倏忽间,那些素年锦时轻轻掠过,那时候的天也像今天一样阳光灿烂,先人们在晒场上劳碌奔忙,他们把一担担金光灿灿的粮食,装上大车小车,拉进宽敞明净的粮仓……族人捋着胡子笑,农户擦着汗水笑,我们穿越时空,也跟着他们傻乎乎地笑啊笑。
四   今古泉池
    下一站,泉池。
    《明嘉靖邓州志》卷八《舆地志·山川》载:“州西南五十里曰砖滩河,源出禹山泉池,其下游异名曰排子河、茱萸河、清河,流达汉江。”
   
粮房村东南方有一泉源,盛传是从正西方丹江大坝漏过来的一眼泉水,从古到今淙淙流淌。过去,池内数泉喷涌,清凉甘冽;周遭坑塘连片,水肥草美,适宜种藕栽稻,养鱼放鸭。每到收获季节,稻香阵阵扑鼻而来,莲花摇曳婀娜多姿,鱼跃水面浪花飞溅,鸭叫池中知秋丰收。端的是,人间仙境哪里寻,不到泉池不死心。
    禹山彭姓家族祖籍下江,向来崇信来水为财,所有购置的大小庄园,每一处都建在河流岸边。泉池之上,彭家人
曾筑坝为湖,兴修水利。水到渠成在秋意最浓的日子,一泓泉水欢歌笑语,环绕粮房四周常年淙淙流淌,流至彭桥街南的千亩良田,五谷六粮尽得灌溉,滋润着这一方土地,也滋润了一张张滚烫的唇。然后缓缓向东,注入茱萸河,与龙潭之水汇流成溪,往东南依次流入排子河、湍河、汉水,进而流入长江,最终汇入东海。因此,粮房村尽管在行政区划上隶属于河南省,但在自然地理上却属于长江流域。近年来因南岗水土流失和村民开发不当,泉池面积逐渐淤积缩小,但泉水依旧不断,池水保持恒温,冬暧夏凉,即使在气温零下十度时亦不结冻。
    此地原由彭彬开拓,传给儿子而述,而述亡故,王恭人主持家事,怜念三儿始奋儿孙众多,又不曾得到官家俸禄,才做主把粮房庄园分给他。
    后来始奋的五个儿子树大分枝,始奋名下又多一处庄园:彭桥东北十二里的彭讲。
    彭讲有个很小的死水坑,却因为彭家讲堂在此设馆收徒,学子们经常来坑塘涮毛笔,美其名曰“砚池”。这里土地贫瘠,还比较偏远,
而粮房,泉池在彼,离街很近,旱地肥沃,水田平整,是十里八乡人人羡慕的聚宝盆。当时,始奋第二子天伦,已经出居邓州城东的梁寨,老三世基英年早逝,老五世礼早年出继五叔始抟为嗣,只剩下长子世奕和四子世熹没有着落,而他两个从小一起在花洲书院求学,已经考取了生员功名。
    俗话说,长子不下堂,大儿子世奕理应守在老宅粮房,四儿子世熹应该分到彭讲去住。
始奋接朋友书信,要到商丘参加诗友笔会,顺路进城到花洲书院,将两个儿子唤至跟前,说道,为父此去北地,归期未定,有一块心病必须今天说清。现在有两块地要分给你俩,为公平起见,当场抓阄定夺。亦大(世奕字亦大),你去拿两张纸条,分别写上“泉池”、“砚池”。
    世奕年长,小时候常去泉池边上看风景,知道这是家传的
头等好地。但他手足情深,又不想让父亲作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转身进了书房,揉两个纸团出来,始奋公看也不看,一手攥住一个。世奕执意让世熹先定,世熹推辞不过,他说,左手为上归大哥,小弟就要右手的吧!始奋公伸出右手,抻开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泉池”二字,便说,老四,好福气!今后街南粮房就归你所有了。世奕也来连声道喜,始奋公长叹一口气,随手将左手纸团揣进怀里,说一声:好孩子,苦了你了。
    多年以后,彭始奋从辽东流放回来,可惜长子世奕早他而去。他便住在富庶的粮房庄园,度过人生最灰暗的一段岁月。临终前,他把世熹叫到跟前,
双眼流泪,双手颤抖,从怀里掏出一个年久发黄的纸团,说道,老四啊,还记得当年和你大哥分家的事情吗?知道为什么让他写纸团吗?你大哥宅心仁厚,孝悌有加,不会忍心与你争家业,为了让你住在泉池一辈子心安理得,他在两张纸团上都写下“泉池”二字。孔融让梨只是一个梨子而已,但泉池砚池却是聚宝盆和粗瓷碗的区别啊!把最好的土地让给最亲的兄弟,这就是咱彭家优良的孝悌家风。
    世熹双手接过纸团,禁不住泪流满面,和当年他拆开的纸团一模一样的“泉池”二字,力透纸背,重似千钧! 父亲离世以后,世熹感念兄弟情分,不惜忍痛割爱,把粮房村北最好的百亩稻田,无偿赠予大哥的儿子,这里就是后粮房,住着从彭讲搬来的一脉后人。
    据现存彭桥桥头乾隆三十六年十月的《重修永济桥记》碑文载:南溪公彭进贤于明朝隆庆六年创建彭家桥;清雍正十二年,后人彭世熹斥巨资再次重修;乾隆三十六年这次补修,仍然是由彭世熹的嫡孙彭瑞鹤牵头集资捐款。
   
树深根者以厚基,播醇泽者以酿味,聚作述衣德之美,通天人合发之心,讲的是,辉煌成就不是偶然得来,必须集数代人的仁德为衣钵,天地因素和人的因素相辅相成,才造就出一个人才济济的名门望族。《哨遍》陈维崧词题彭而述、彭始奋、彭始抟父子:自古穰城,从来宛叶,崭绝誇形势。有千年、诸葛卧龙冈,萧萧英魂霸气。其西引武关,商于六百,昔人以战为儿戏。其南控襄樊,析郦房竹,常产畸人烈士……
    如今,禹山彭氏在此独领风骚数百年的辉煌,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翻篇,但这块土地的魂魄还在到处游走,这块土地的文化底蕴还在继续沉淀。希望这些遗迹,这些碑铭,这些口口相传的家史,能够成为祖先留给后人的一笔精神财富。
    我们,是传统文化的传人。


 


 注:本文作者系彭而述第十四代世孙:彭昌奇(梦外人)

 
 
【编者按】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不仅仅是用来守候的,更是需要传承的。本文作者以邓州彭氏子孙的身份,以传承祖上遗风、弘扬优秀传统为己任,在调动家族优势资源、寻根问祖的过程中,搜集整理、深度挖掘家族发展史中极具传承、借鉴意义的优良风尚,为我们的现实生活提供了正向指引。本文资料翔实,旁征博引,夹叙夹议,令人感受历史厚重的同时,又可领悟人生的真谛。值得推荐。诚谢对网站的垂爱,欢迎再度来稿。 [编辑:散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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