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三十二
三十二
回诊所的一路上,我吹着口哨。吹的是一种欢快的调子:“初一早晨去看我的姣,嘿,姣在床上伸懒腰……”。这种调子要是唱出来更好听,可惜我没有好嗓子,遇到心情愉快的时候就吹一吹或是哼一哼。到饮食店门口,我已重复着吹过了三遍,第四次都吹到了:“初三早晨去看我的姣,嘿,姣在床上绣荷包……”
我吹得正得意,人似乎要飘起来。忽然从饮食店里走出一个女人,且笑嘻嘻迎过来喊我名字。我停了吹唱,注意看这个面目姣好的女人,她眼皮上那颗明显熟悉的痣,让我一下就记起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只是我没有喊她,也没有问,而是呆在路上。女人疑惑地问:“峻象,你不认得我了?”
我心说:“我不认得你?便是烧成灰都认得。”嘴里却说:“我好象没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吧。”
那女人笑嘻嘻说:“想不到你变得这么幽默了。”
这时候诊所门口有人大喊:“舒医生,莫看到漂亮女孩就忘了正业!”
原来那人是找我看病的。
“你忙你的去吧,反正我调到木溪乡政府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讲白话聊天。”
我点点头算作回答,就回诊所去了。
来看病的是信用社的一个女职工。这几天木溪正传着她和蔡昶委的新闻。其实女职工是有丈夫的人,当然蔡昶委也有妻子。所以对于这种流言,我是不得到证实是不相信的。我便问女职工哪里不舒服,她却问我如何认得刚调来的妇联主任。我说我哪里认得什么妇联主任?
“刚才饮食店门口同你讲话的就是妇联主任啊。”
我微微有些吃惊:“她原先不是舒溶溪乡的计划生育办主任吗?”
“升了职了。”
我想凭她的脑子当个计划生育办的主任都只怕难以信任。但又一想她的背景,加之如今的社会风气,也就释然:一切皆有可能。
妇联主任是我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小学和我是同班同学,还曾同桌过一个学期呢。当年我和大妹玩火烧伤了伯奶奶,母亲打我,我就是躲在她家里的。
小学的时候,老师同学都认为她脑筋够死板的,只有我不这么认为。她眼光灵活,脚手麻利。记得那时上课老师喜欢提问,提问前总是先用眼光扫人,看有哪个上课不认真或做小动作的,必叫哪个人回答。这个女同学只要遇到老师的眼光扫近,便“哧溜”钻到桌下。记得同我坐一桌的时候,她钻到桌下,手却不闲,伸进我的裤裆,将我的屌屌扯弄得生痛不已。下一学期我死活不同她一桌,她便调了位置,但性格依然不改。一日语文课,老师点名背书。她照例钻到桌下将同桌的屌屌扯起老长。同学护痛,弯腰掰她的手,被老师误认为小动作,就叫那同学背,那同学呲着牙不能站立就报告了老师。话一出口惹得哄堂大笑。
老师过来,从桌下揪着她的耳朵一直拉到讲台前,说:“今天你要背不出课文来,就不准回座位上去坐!”
记得老师要她背的课文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她背起来倒是很流利,且无停顿:
吃水不忘挖井人,瑞金城外有个村子叫沙洲坝,毛主席在哪儿住过,村子里没有井,吃水要到村子外边的小河里去挑,路很远。毛主席就带着村子里的人挖了一口井。解放后沙洲坝的人民在井旁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瑞金城外有个村子叫……上面刻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瑞金城外……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她就这么周而复始地背了四十分钟。我真佩服语文老师的耐心,他就是不提醒到了:上面刻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后面应该是幸福不忘毛主席。
女同学看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没笑话她是死脑筋,因而对我极好。她有个姨妈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她家常能弄到当时稀有的糖果点心,她带到学校来只同我分享。有同学嫉妒,有同学羡慕,她说她长大了就是要做我的“阿娘”(溆浦将妻子叫做阿娘)。但小学一毕业她的姨妈就将她弄到当时师资不错的观音阁中学去读初、高中。我没有关系只能在木溪读,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十年后,我到鸭毛山开煤窑,附近有个叫曹宽的老人到我窑上玩。知道我是茸溪人,就说舒溶溪公社的计划生育办主任也是茸溪的,问我认不认得。茸溪在外面工作的男女不少,我不可能一一认得。
“只有你这么个年纪,好象叫做章什么韵。”曹宽不记得名字中间那个字。
和我年纪差不多,在茸溪有文化的人不多,我自然就想到是她了。何况她还有背景。虽然那时已经大讲特讲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但一般人的印象都和背景联系在一起,我也不例外。
后来,我不开煤窑了,就又没有了她的消息。
颜家院子的狗叫得厉害,这让我心里发慌——我诊所的病床上睡着两个病人。我曾有经验,凡危重病人晚上遇到狗乱叫都熬不过半个时辰。何况躺在我诊所的是有年纪的人了,一个六十大几,一个足足满了七十。虽然病不是很严重,年轻一点的是哮喘,但要是一口痰堵住便会一口气接不上,说死就死了。年岁大的更象是熟透了的梅子,哪里还经得起风雨?于是我赶紧去病房查看,且问俩人:“没哪里不舒服吧?”
“还好呢。”
隔一会,我还是放心不下,又去问。俩人依旧说没事。年老的看我问得过细,就带了点安慰的口气说:“你好好去休息,我没事,便是有事,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了,该走哪条路了。”
年岁稍小的喘着粗气说:“阎王收人无老少。医生医得了病,医不了命,便是死了,也是阎王生死薄上圈了名,没法子的。”
我说:“我血气方刚,站在门口,量鬼差也惧怕几分。”
俩人听了都笑了,说:“你就别守着我们这些黄土快埋顶的老头子了。去找个漂亮的女的,泄一泄你的阳刚之气。”
远处的狗叫声渐渐稀下来,却更多了些嘈杂的人声。按这种情形推断,即便有事也不会应在这俩个病人身上。我便顺着老人的话说:“那我就不守着你们,出去吊汗去。”吊汗是溆浦土话,意思是泡妞。
“去吧,去吧。”
我估计是颜家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就想去探个究竟。才出门,碰到妇联主任,她挥手示意我到屋里去,那样子神神秘秘的。我就问什么事?她在我耳边悄悄说:“莫问,进了屋再说。”
一进屋她就咕咕的笑。我问她笑什么,她摆着手笑得弯下腰去。我就拖一条凳子给她,她跨开腿骑坐在上面。我就坐在她对面,等她恢复平静。
过了一阵,她不笑了,她说她口渴,要我先去给她泡一把缸子茶。还说茶叶放重点。
我一面倒开水,一面说她:“当了官就摆起官格来了。”
“才不是呢,我想今晚同你坐通宵,听说茶叶可以提神。”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以为她要叙旧。
“你认得蔡昶委吗?”
“怎么啦?”
“他在信用社一个女职工房里被人抓了现形。”
“刚才哪边闹闹嚷嚷,就是这事?”
“是的,书记乡长要我出面,我才懒得管呢,便来你屋里躲一下啰。”
我说:“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吃这碗饭的人。”她听了又嘿嘿笑起来。并描述了蔡昶委的狼狈,女职工的无奈。
我听她话的意思好象并不觉得女职工偷人有什么不光彩。她说:“当然,自家男人一年半载不在身边。她又年轻,哪能熬?偏偏是那些探闲事的人硬惹出来的。”
我知道女职工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但事情闹了出来,我想必是有原因的。
“你们男人嘴上常挂一句话:'他卵日她逼,我卵睏眼闭'。心里却又嫉妒别人快活,搞了个捉奸在床……”
我们溆浦把睡觉说成睏眼闭。她的两个粗痞字让我笑她嘴巴还那么野,她却忽然一本正经问我找对象了没有,我告诉她暂时没有。
“你这暂时没有是什么意思?”
“王老二的亲,到手百分之半。”
王老二是隔我们茸溪村不远的头道水的人。解放前靠打零工为生,解放后他当了贫协会主席。他去公社县里开了几次会,学了个新名词百分之百。但他却弄不懂百分之百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只记得公社干部或县里干部在开会之前先环视一下会场,然后说:“与会人员到了百分之百,现在开会。”回到大队,他也学上级领导的样子环视一下会场四周,看到稀稀落落十几个人,便严肃而认真说:“与会人员到了百分之百,我们边开边等!”他当贫协会主席前一直单身。三十岁那年邻居介绍了一个远房亲戚,叫王老二去看看。邻居的亲戚虽说是个寡妇,却是有文化的人。几句对话就知这王老二不是潮货就是哈形(溆浦人对脑瓜子不灵活的叫潮货,眼光呆板的叫哈形)。便回绝了他。回到家里,人问他相的亲有多大把握。他说:“相的亲把握百分之百。”几年后别人问起他相亲的把握他还是说百分之百。人背后笑他:“王老二的亲,百分之半。”意思是只有自已那一半的把握。
妇联主任说:“你肯定是太挑剔了。”
同她说到这个话题,我还是透露了点内心的想法:“不是太挑剔,但人的模样至少走出去要不惹人议论。”
“我的模样在你眼里都不入流吧。”她指着自己的眼晴说,刚好指在眼皮的那颗痣上。后来我从李远琨送给我的书上得知,眼皮上有痣的女性性欲强,易犯桃花。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只觉得那痣特别让我激动。
“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忌讳。”我说。
我提到她小学时的一些事,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她那时一心只想做我的阿娘,而我那时根本就害怕她的粗野。
说着说着我们都有了倦意,她说她坐得腰酸腿胀,她要到床上去躺一会。我就叫她回去。
“我特意躲开他们,才不回去呢。”
我说:“我睡眠来了,要睡了。”
“中间隔床被子,你睡一边,我睡一边。”她把被子 叠一长形放在床中间叫我:“你睡吧。”
“这样不好吧。”
“只要心思正,不怕与和尚一头睏。”
后半夜,她翻一个身,将脚搭在我的身上。我的心思再也正不了了,而她也很快迎合起我的动作……
天麻麻亮,大路上就有人的走路声。开初还以为是来找我的,我麻利地翻身下床,慌慌的摇醒妇联主任:“快起床穿了衣服吧。”
妇联主任闭着眼晴,梦呓般:“早咧,我现在正睏得很……”
“有人来了。”
这话将妇联主任惊得一下就弹起,迅速穿上长裤子,扣了上衣衣扣。然后急急来到洗脸架子前,对着镜子照着。发现头发凌乱,一面用手将前面的几络往后拢,一面问我可有梳?
路上行人的脚声远去,我的心稍稍平静些。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着女病人用的木梳递了过去说:“还好,人不是来找医生的。”
妇联主任对着镜子从从容容梳头发,因嘴里叼着扎头发的橡筋,说话含含糊糊:“你呀,就是自家骇自家。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便是让人看到也是你情我愿……”
“你才来木溪一天,我呢,也是一年不到。就是你情我愿了?这事儿在他人眼里总得要个过程。”
妇联主任取下橡筋,扎着头发说:“你要过程还不容易?早饭时候,我到食堂门口等你,看你过来就打招呼,顺便告诉他人我俩既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人,又是同学。”
外面起了雾,妇联主任叹说雾气好浓。我说正好不让人看见你昨晚的去向。她对着我甜甜的笑笑,就钻进浓雾里,很快就没有了影子。
我洗了手脸,将另一热水瓶的热水送去病房给俩老人用。年老的还没醒来,年轻点的因患哮喘,平躺引起呼吸困难,就将棉被当枕头,斜靠着。看到我,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还不忘开玩笑:“昨晚上呷到几砣热糍粑?”
“你年轻时,热糍粑呷得几砣?”我反问。
年老的被我们的玩笑吵醒,也坐起,接着问我可晓得呷热糍粑的典故?
这典故我是知道的,但故意说不知道。老人就极认真的叙述。
从前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曾经有一个年已晓得男女之事的后生,整天唠叨着父母不为他想,还不找媒人提亲。父亲烦了,就骂他做事懒懒洋洋,没有炼就强壮的身体,便是拜了堂成了亲,也没有好身板受用。后生自言自语:“我拜堂,定搞她个三日三夜,保证饭都不呷。”父亲很生气,就说:“那我马上让你成亲,前提是你三日用它当饭!”后生郑重,还怕父亲翻悔,便与父亲击掌为誓。父亲就托媒提亲,女方也爽快答应。按当时的乡俗,一般定亲后三年才能结婚。后生父亲半个月不到就亲自上女方家的门骗女方父母说,儿子突然得了怪病,所有医生说只有马上拜堂冲喜才能保命。女方家的人一听,也算通情达理,就不管什么乡风习俗,马上答应将女儿嫁过去。婚后,后生真遵誓约。到第三天早晨,别说性交,连路都走不稳当。妻子探听到丈夫父子打赌的事,心疼丈夫,早饭时偷偷将一锅巴藏在裤腰带里,进房就解裤腰带。后生有气无力说:“求你别脱裤子了,我再搞命就没了。”妻子说:“我就是来救你命呢”,完了拿出锅巴。后生一见,欣喜连叫:“这才是我的救命王。”吃了锅巴,后生腿有了点力气,便走出房来,父亲笑问他:“你热糍粑呷得几砣?”后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说:“我呷的锅巴,没呷热糍粑啊。”妻子在他耳边轻轻说:“潮活,爷是问你搞的次数……”
有人喊我,老人看我听得兴味正浓,不想起身的样子,就说:“你忙事去吧,有空就来,我有好多笑话说给你听。”
来人不是看病,见了我就说:“彭医生死了,要你今天去呷眼屎肉。”
原来是父亲搭他的口信,要我去奔丧。奔丧溆浦人一般叫呷眼屎肉。
彭医生四十四岁,是木溪卫生院的职工。去年堂伯父死,他曾代表卫生院参加了葬礼。晚上,他要同我睡一床,父亲就安排他同我到阿哥的屋里去睡。阿哥的屋离堂伯父家稍微远一点,可以避开道士的锣鼓钵子以及鞭炮声。夜深人静,堂伯父家唱丧歌的凄凉声音隐隐还是听得到,彭医生叹息人生最无奈却又最公平的就是死。我俩就又说到堂伯父。我说起堂伯父死时的惨状和他的死不瞑目。彭医生没有想堂伯父的其他事,以为死不瞑目的原因一定是不放心两个小女儿,堂伯父的幺女儿当时在读初一。彭医生想不到他议论的人,十年后嫁给了他的儿子。堂伯父先天死的那夜我熬了个通宵,这时实在睡意极浓。到后彭医生的一句话让我立刻清醒,他说他不能得病,一病将无药可救。我惊问他何以知道?他说他的人中穴已隐隐现了死人斑。我问他死人斑是什么样子,且拉开灯要看。他说死人斑白天不注意都看不清,灯下就更不消说了。并答应天亮了告诉我如何辩认,我很想知道看死人斑的决窍。但堂伯父出葬的时间确定得太早,等葬完堂伯父回来,彭医生已经走了。后来我为芸芸和友荷弄得心力交瘁,等再见到彭医生,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妇联主任的建议让我起了点私心,尽管她的性格不是我喜欢的,但我认为和她结婚对家庭有益无害。我想不如乘她打招呼的同时再弄一点动静,于是去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将衣扣上下错扣。
食堂门口,妇联主任果然在等我。一见我就兴奋地喊我“哥!”这一喊果然很有效果,很多人围了拢来。
我一双手提着三个热水瓶,又拿碗,又拿筷子。看到妇联主任便故意做出碗要掉下来的样子。妇联主任疾速过来。却看到我错扣的衣扣,便轻轻提醒我。
我大声说:“你看我,哪停得出手来?你给我扣一下。”
妇联主任依照我的话做了,末了还将我的衣下左右角扯清。我说:“你帮了哥这么大的忙,哥无以回报,就回报你一个吻吧!”说完就亲了她一口。
她故意娇羞:“哥,这里这么多人呢。”
附近的人都晓得我爱玩笑,但当众亲女孩这是第一次。吃饭时自然都说我和妇联主任:“你俩原来早就是恋人,还叫什么哥呀妹呀的。”
饭后我告诉妇联主任,我要去同口彭医生家奔丧。
“巧咧,乡政府也要我做代表去彭医生家呢。”
有一个人走过来说:“那一会儿是一路走呢,还是我不妨碍你二人世界?”原来那人是同妇联主任商量好了一同去彭医生吊孝的。
彭医生的弟弟是县纪委书记。现实是我估计到到时各企业单位都会派代表去。于是我笑着说:“什么二人世界?一路走!”
但在去同口的路上,妇联主任的一番话让我立刻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本来预先都讲好了的,大伙儿做伴一起去彭医生家。我因为要取两个老人的吊针,因此迟了一脚,等去到花圈店,却只看到有四个人在哪里。再看看溪面和山顶,还有淡雾没散去。我想时辰既然还早,或者其他人比我更迟到。不料在花圈店门口的黑妺(我至今不知她的名字)老远就喊我动作麻利点儿,人都走了。我才明白哪些走的人真的是想留我和妇联主任的二人世界。当然,在卫生院煮饭的黑妺和供电站、供销社代表并不知道我和妇联主任的关系,因而陪着妇联主任一起傻傻的等着我。
五个人一起上路。我知道黑妺老实,便提议几人将花圈给黑妺一个人扛。电工眉开眼笑,他原本就嫌花圈占手,只是看妇联主任在,不好意思叫人代劳,如今被我提出,首先将花圈塞到黑妺手里。
乡政府的花圈被那个人拿走了,黑妺手里就有了四个花圈,因是胡乱塞的,她便放在地下码整齐。看我们欢快笑着准备上断崖坳的坡,她叫着:“慢点,慢点,等等我。”
电工看黑妺狼狈地整理着花圈,便说不如逗一逗黑妺。妇联主任来了兴趣问:“怎么逗?”电工说:“我们加油上坳休息,等黑妺气喘嘘嘘上坳要休息,我们有了精力,就又飞跑去花亭子上休息。黑妺走到花亭子,我们又一路脚跑去温溪口……反正要让黑妺得不到休息。”
电工在熟人面前喜欢捉弄人,嘴又野,这正好迎合了妇联主任的心思。我们就依电工的主意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畔坪油乡恼,黑妺一直得不到休息,我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畔坪村的支书就住油乡恼,刚好在家,我们就到他家休息。支书的妻子为我们搬凳子、倒茶。支书就同我们讲白话聊天。我发现支书的妻子表面热情,内心却是非常的小气。支书叫她为我们泡嫩尖茶叶,而她为我们泡的,看看浮在把缸水面上的全是老茶叶片。说话间,我又发现支书的妻子非常有忌讳。那时我正议论彭医生才四十四岁就死了,支书也婉惜说实在年轻。我说:“人就这样啊,比如我,今日同你讲话,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支书妻子一听,连忙“呸,呸”两声,然后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笑笑说:“这有什么?你不听到俗话讲病人床上睏,死人路上行吗?”
黑妺赶到支书家,刚一站定,电工就催促我们赶紧走。我有心想让黑妺休息,就阻止说:“不急,今天我要放支书一点血。”支书笑着说:“好啊,你们要什么只管开口。”
支书家开着商店,我知道我的放血一定会让支书的妻子心痛。这样会耗一点时间,电工自然不明我的用意,听到有好处可捞,就问我:“你想怎么?”
“支书,我们三男两女五个人难得有机会一起上你家,你今天破费给男的一人一包精品烟,女的一人一斤麻花糖。”
支书妻子果然立刻反对:“你们去彭医生家,凭什么要我破费?再讲你们刚才已经抽了我家一包烟了。”
电工也说我这样安排好象没道理。我说这不是道理不道理的问题,而是缘份让我们凑到了一块儿。支书的妻子依然不相破费,因而说:“你们有缘份与我有卵相干?”
我说:“你不破费也行。”便叫黑妺:“你将花圈丢她家堂屋里便是。”
这正是支书妻子的忌讳,她连忙挡在黑妺面前扭头对我说:“我晓得,舒伢是怪我刚才用粗茶叶招待你。好了,我怕了你了,给你一斤麻花糖让大伙填填肚子。”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吃了麻花糖,又喝了一阵水,我们继续走。路上,我问黑妺累不累?黑妺说还好。我说:“黑妺,你这么勤快,人又老实,将来哪个男人讨了你,是他的福气哦。”
黑妺脸泛红晕,不作声,埋着头走。
供销社代表说:“小舒,人家黑妺是黄花女,你这么讲,她肯定不好意思!”
电工说:“你晓得她是黄花女?是不是黄花女要试过才知道呢。”
黑妺连耳根都红了。她便放慢脚步,与我们有了距离,我们就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说到男女对性体验,我说:“女的可怜,是不是黃花女,男人知道。而她却试不出男人是不是红花伢子!”
红花伢子在我们溆浦是指处男。妇联主任脱口而出:“哪个讲女的试不出?红花伢子第一次找不着门,乱戳!”
开始我不怎么注意,还说说笑笑。当听到从彭医生家传来的道士敲打的锣鼓钵声,大伙儿归于沉默后,我就回味刚才妇联主任的话,想想自己的第一次确实如她所说,没有找着门。我的第一次全射在外面。
妇联主任与我是并排走的,我望了她一眼,她的面部表情依旧自然。我的背心却一阵凉,于是放慢了脚步,心里直后悔早上的举动。
一连几日我都避着妇联主任,好在变了天,一场雨一场风之后,病人多了起来。白天的日子我在紧张着他人的疾病又听着他人的笑话,过起来也快。夜里我听风听雨,只是略显孤独加少许凄凉,倒也自在。我最怕的是去食堂,一旦遇上妇联主任,我真不知该说什么话。因而从彭医生家回来,我去食堂故意比平常迟了半个时辰。食堂里除了师傅在洗刷碗筷,已经没有人。师傅问我怎么迟了这么久,说饭菜都凉了。我便与师傅做了交待,说这几日我早晚可能都会迟些到,麻烦他将一份饭菜给我热着。师傅就爽快答应:“好的,好的,你无论什么时候来,保证都有热饭热菜!”
开初一两日妇联主任晚饭后也来诊所,看到折磨自己又折磨我的病人叫唤不停。她想分担一分责任。医学上她除了揭纱布抽吊水,什么也不会。那日一个病人的吊瓶里没了水,她伸手去抽针,却遭到病人的质疑和谩骂:“你可具备医生资质?莫把我的生命当儿戏……”
一片好心无端受了侮辱,她便在我面前委屈诉苦。我说:“你也是,明明不懂医,却要装懂,真是讨骂。”这话比病人谩骂更让她难以接受。她一赌气,说再不来惹这份闲气,还说我若心里有她就去她的房子里。其实这些病人都是早被我灌了迷药的:“既然相信我,就要按时来我诊所里就诊,他人若插了手可就不好办了。便是在我这里,也绝不允许他人抽吊水扯胶布之类。这关乎生命稍有差错,后果都会难以预料……”
我原本想对妇联主任说太忙,没空去她房里闲坐,但仔细想没理由白天夜里都没空。心想不如去她房里坐坐,再找个理由推脱。有了主意自然要人帮忙,我首先想到昶庵。
昶庵早些时和望音定了亲,这让我一度内疚。我和望音睡觉的事又不好直接告诉他,便间接说望音长得又胖又黑,建议昶庵最好推掉这门亲事。昶庵说父母压得蛮,他不答应,父母就不认他这个崽。我知道望音很看重男人的外貌长相,就告诉昶庵说我有办法让你退掉亲事,又包你父母无话可说。昶庵问我什么办法,我说到时你就晓得了。望音的三嫂子虽然反对望音嫁我,却不反对望音有空来我诊所。而我只要看到诊所里有帅气后生在,就尽量制造他们俩人空间。然后玩笑说促成他们一对。一日,望音的口气有了松动:“可惜我名花有主……”我说:“什么是主?自己才是主!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望音彻底动摇了:“可昶庵家里……”我一拍胸脯说:“有我呢。”我就叫望音与后生:“你们继续在我诊所里过二人世界,我去去就来。”我一去,事情就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望音后来便嫁给了那后生,日子一直过得滋润。昶庵在我离开木溪时也找到了满意的人。
我告诉昶庵:“十分钟后你去乡政府妇联主任的房里叫我,就说你肚子不舒服。”昶庵听到我叫他假装有病,就知道我遇到了纠结的事,但他没询问我什么事,将手一摆,说:“不论十分钟五分钟,老大一句话,不会差一秒!”
妇联主任穿着薄薄得能见肉体的白衬衣坐在房里钩毛丝衣,看见我进去,脸上顿时开了花似的,赶忙放下手里的活,一面掩门一面问我是喝白开水呢还是泡点儿茶叶。她还记得我说多喝白水有好处的话。
我摆摆手说就不麻烦了,我口不渴。
“怎么麻烦呢,我看天气凉了,都不嫌麻烦正为你织毛丝衣呢。”
说了,就拿起织了一大半的毛丝衣在我身上比划,先比宽度,再比长度,比长度的时候她的手故意触我敏感的地方。虽然我的心里对她存了一份质疑,失了一份好感,却不至于对她的关心不予理睬。我身体机械地任她摆布,嘴里夸着她的手巧。
妇联主任看我神情不同往日,问:“有什么事让你忧郁?”我不承认我的心里有什么忧郁和难受。她便没往下问,反而抱着我亲吻,那件半成品毛丝衣被掉在地上也不管。
有人敲门,两急一慢,我知是昶庵,故意拉长声音问:“哪一个呀?”
“老大,你还真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人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快,我肚子痛得厉害……”
“这一向的病人特别多,我有空再来找你。”我推开妇联主任,边开门边说。
可接下来我遇到一桩麻烦事,等我处理完,妇联主任已完全不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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