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三十一
三十一
过了好几日,望音再没有来找我。木溪也没有我和望音的流言蜚语。我白天守在诊所里,有人来看病,先铺开处方,脱了钢笔帽,一面问病人姓名、性别、年龄、住址,一面填在处方上。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学的是西医,自然简单得多。问病人一声哪里不舒服,要是头痛头晕,就拿出体温计甩到刻度以下,让病人夹在胳肢窝,时间到了,取出来看烧还是不烧。要是发烧,又再没问出其他症状,轻易就结论是感冒。如果不发烧,便去测血压。若是血压也在正常范围内,便往美尼尔氏病或前庭神经元炎上去想。到后开一点药嘱咐:“回家去卧床休息……”
是肚子痛的,我会叫病人躺到床上去,自上而下轻轻触摸挤压肚腹,诊断出或是胆囊或是阑尾或是膀胱的问题。有那咳嗽喘息的,我还拿个听诊器胸前脊背上去听。有女的怕羞,不让听,只叫我:“就开点消炎止咳化痰药!”
却有嘴野的妇女,大大方方让我听,却必玩笑说:“听,我让你听个够,可就是不许你动手摸哦。”在场有男人必接着填上一句:“伸手摸,缩手摸,越摸越摸味道多!”妇人回敬:“味你的脑壳!”男人晓得这妇人嘴里是将自己的头比着龟头,便岔开话题。
“晓得吗?这次中考木溪又剃光头!”
“老师有空就打升级,哪有心思教书?木溪出不了人才!”
我听了这话,知道瞿纪韵拐了场,心里有些遗憾,而更多的则是自责。
又到了傍晚,蔡昶庵邀我到金昌湾去洗澡。看到昶庵,想起那晚上和望音睡觉的事,我不由脸上发烧。因而叫昶庵先去,我随后就到。我的用意是想乘这一点点空间,想好怎么对昶庵说不要娶望音。
被金家洞拦截的水漫到金昌湾就只齐腰深,蔡昶庵坐在对面水里的一块岩石上,溪水没到他的下巴。他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那一份透心的凉快,我疾速下水飞快游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学校放了假,来这里洗澡的就我俩,这给我创造了极好说话的条件。我径直到蔡昶庵面前,蔡昶庵睁开眼,懒懒说:“来了。”
我说:“来了。”
然后就直奔主题:“昶庵,我听讲你家向望音提亲了?”
“是啊。”
“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母的主意?”
蔡昶庵说:“你莫问,问起来我是一肚子的火。”
这话让我一惊,难道是我和望音的事被他打探到了?
“你没听到讲黑紧白松肥邋遢?”原来昶庵是嫌望音胖了。
这是溆浦一句很粗痞又非常流行的话,意思我还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当时我已寄宿到学校,晚上打过熄灯钟,文祖军来到我身边悄悄问说:“嘿嘿,你那两晚夹疼了吧。”“什么呀你……”我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刘士铁笑嘻嘻说:“他问你,院长女儿去你家的两个晚上。”接着好几个人挤到我铺上,追问我和院长女儿性交了没有。院长的女儿面如桃花,文祖军以羡慕的口气说:“你好福气,黑紧白松桃花色夹鸡公!”不知谁说了句:“黑紧白松肥邋遢。”文祖军便点出一个胖女同学的名字说:“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女性生殖器。我没有作声,因为先一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杨忠柱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而责任就是我的多嘴。
望音提了半桶衣服到金昌湾前面的木桥下去洗。虽然隔的远,我却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望我和昶庵洗澡的地方。我想她既看重昶庵的人,心思一定在昶庵身上。
“姑娘穿金又戴银,
豆角种在苞谷林。
豆角藤缠苞谷树,
姑娘专缠心上人。”
有人划着汽车轮胎嵌木板做的船来金昌湾溪里放鱼网。船划到我身边,一边唱山歌,一边朝我扭嘴巴。人我认得,却不知道名字。蔡昶庵立身打招呼:“泽铜老叔,您快活!”
那个叫泽铜的却意味深长地说:“这里有人比我更快活!”说了又唱着山歌将船往远处划去:
“月亮出来象把梳,
郎挑桐油上贵州。
贵州人爱桐油亮,
郎爱贵州乖姑娘!”
我知道哪晚的收网人就是这个泽铜!
按泽铜说话唱歌的神情,应该是看见了我和望音在路上的行经。他唱山歌而不直接说明,或者是个稳重之人,不爱把不亲眼所见的事加以揣测而四处张扬。
溪面上漂浮出一层暮色,远山近水在眼睛里渐渐朦胧。按照乡里的作息时间,天到傍黑才会吃夜饭,这正是时候。因而金昌湾的人家一片唤狗唤鸡的声音。间或传有小孩的哭声,更夹有母亲的骂声。注意听,知道是小孩子在吃饭的时候顽皮,打破了碗,被母亲敲了脑壳。估计是孩子挨了打,便赌气不吃饭,母亲又一面责骂,一面哄他:“去吃饭,下次可不许乱跑!”
望音的母亲对着金昌湾的溪边一面大声喊望音回家吃饭,一面又轻声着责备的话语:“真的是人越大,做事越磨蹭,半桶衣服洗了老半日还不洗完!”其实望音的衣服早己洗好,她一直在桥下看我和昶庵洗澡,昶庵正洗得酣畅的时候被人叫走。望音就招手喊我到桥下去,她说她有话要说,我就抱了换下的衣服过去。
“昶庵和你交头接耳的,说了我什么?”望音抢去了我手上的脏衣服,一面洗一面问。
“哪里说你,我们都是开着身体玩笑。”我说。其实我想说:“我俩都已那样了,哪里还敢和昶庵说到你。”但想想不妥,我既然不想娶她,就不应再提。于是把话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听讲,三宝烟昨晚赌同花,连屋里那头黄牛都输了?”
三宝烟是绰号,正名周三宝,烟瘾大,一日要抽三包,大伙干脆连名字加烟瘾一起叫他三宝烟。人住望音家隔壁,又懒散且好赌。升级都嫌输赢慢,直赌同花。赌同花只发三张牌,输赢看花色,看大小。同一花色数字相连叫同花顺;同一花色叫同花;数字相连,牌花不一样叫顺子;花色数字皆凌乱的叫杂牌。遇三张同一数字的牌,叫巩子,属最大。赌同花大小依次是巩子、同花顺、同花、顺子、杂牌。杂牌有一对数字的比没对子的要大。
“你莫岔开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同昶庵公布了我俩的关系?”
“我能说吗?他家刚刚上门提亲,我总不会蠢到那种程度吧。”
“你可以间接提醒昶庵啊。”
“他是你看得上的人……”
“我更喜欢你。”
“我没他长得魁梧。”
“你有另一种勇猛……”
我不知望音嘴里的另一种勇猛指的是什么,正要问明,她母亲就喊她了。她把洗好拧干了的我的衣服塞到我手里,提起木桶边走边说:“你想办法同昶庵说出我俩的关系。我要嫁你!至于我家里人的工作我自己做!”
望音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在我还来不及同昶庵说的第二天,她就告诉我,她家的三嫂子强烈反对她嫁给我。
望音在溪边同我说话的场景被人传到她母亲的耳朵里,她母亲就怀疑到我俩的关系:“你不答应昶庵是因为舒医生的二儿子?”
我的为人,我的医术在木溪早得到认可,但我的称呼却不被人尊重。比我年纪大的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小舒”或者“舒伢”。同龄人或小一点的人见面一声“舒老大”。不怎么熟悉我的人统统叫我“舒医生的二儿子”。他们只认可我父亲。直到今年清明我回到老家,去了趟木溪,人见了又记忆起了的还是说“哟,舒医生的二儿子呢。好多年没见了,老喽老喽……”
望音承认喜欢我,她母亲问她:“你喜欢他哪一点?讲长相比不上昶庵,论年纪比你大一截!”
望音说:“我懒得跟您讲,一来就是长相啊,年纪啊。别个有在初中读书的都不嫌……”
我只知望音有四个阿哥,都已结婚。也知望音只同她三嫂子最说得上话。其他一概不知。
望音说昨晚她吃过饭,不听母亲啰嗦就去同三嫂诉衷肠,不料她三嫂子把我说得比她母亲说的还不如。
这让我纳闷她三嫂子反对的理由。
“我三嫂子好象对你非常清楚,她将你贬得一文不值,我反驳,她就同我说了你好多的陈年往事。而她嘴里的哪些陈年旧事都不利于我俩的关系发展。”
“你三嫂子叫什么名字?娘家是哪里的?”
“谢池春,娘家温溪口。”
是她,谢池春,我当年在温溪口开诊所时所钟意的女房东。我想我和望音的事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你回去吧,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其实我俩的关系我已告诉了昶庵,昨天我骗了你……”
望音带着疑惑走了,我洗完衣服回去,在饮食店门口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我的生活一度又出现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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