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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三生债

作者:梦外人   创建时间:2017-12-15 00:00   阅读量:13664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6491





三生债


作者/梦外人

   一

   清明回乡祭祖,闲暇之余,独自去邻村看望一位老同学。最近写一部关于前世今生的玄幻小说,打算让这位有前世记忆的余凡同学,给我诠释他与生俱来的的特异功能。这几年,有关六道轮回的灵异传闻甚嚣尘上,我俩共同演绎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故事,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不断困扰我屡树不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多年来我竟然对灵魂转世学说深信不疑。


   

   三十几年前上高中时,有个同路同学名字叫余凡。


   好不容易盼来星期六,早上打饭我就和余凡约伙好了,下午上完两节课,我们结伴回家。三十多里的山路,每次都是天擦黑才刚好到家。


   最可恨那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的数学老师,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放学后增加了一堂喋喋不休的辅导课。


   解放出来,日头只剩一竿子高,我和余凡顺着山间公路飞也似地朝家赶,今晚一定得回家,要备齐下周的口粮和书本费。


   摸黑已成定局,余凡说:“咱抄小路回吧,估方向翻过红岩沟,能近十来里呢!”


   我说:“黑灯瞎火的,这条近路又不熟,宁走十里光,不走一里荒,迷路咋办?”


   余凡坚持说:“当年我爷爷暴动打游击,对大北沟的沟沟坎坎了若指掌。我打小跟着爷爷睡牛屋,每晚听他拍古经,打土豪呀,分田地呀,钻进沟里和民团来回周旋……红岩沟横梁顺畅几条路?我虽然没走过,但爷爷在世时讲得活灵活现,地点、人物、事迹,战例,就像一幕幕老电影融入我的睡梦,现在一闭上眼睛,好像也能在沟里走上几个来回。”


   “好吧,信你一次。”舍远求近,我也动了心。


   穿林下沟,脱脚涉过老刁河,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刺槐密布的林间小道。从厚坡到九重的这十八里羊肠小路崎岖难走,这里坡陡沟深,荆棘丛生,野生灌木遮天蔽日,大白天走在里面也会胆战心惊;论兵法,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千儿八百人马藏匿沟底就如大海藏针,旧社会历来属于刀客抢犯看好的黄金地段。


   惶惶然走过鬼见鬼愁的红岩沟半坡,天已擦黑,路上早无行人踪迹。清凉的晚秋风在渐渐昏暗的暮色中吹过面颊,归巢的一群乌鸦从我俩头顶倏忽掠过,突然间哇啦几声,吓人一跳。我不觉头皮一怔,心里泛起一股扎骨头的寒意。眼前出现三条岔道,我首先转了向,分不清东西南北,问余凡,他也懵了,口里喃喃,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绿莹莹的萤光虫闪烁眼前;抬头看星空,此时更加黑漆漆的瘆人。


   远怕水,近怕鬼,当时我什么都怕,不时地埋怨余凡。


   余凡说:“别急,这三岔口,爷爷好像讲过一段故事,让我坐下来仔细想想。”


   已经走到这步田地,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陪他坐在这廖不玄天、四不居邻、鬼不繁蛋的红土坡醒脑筋。时间不大,余凡站起身来说:“是了,往左手走不远有一条车轮草土路,下去这条路有一座圆拱石桥,过去桥头还有一口土井,离井不远就有一个小村庄。我们拐到村里,找个人家歇歇脚,明早回家也不迟。”


   我只好信他,上坡,下路,过桥,绕井,穿出老林子,半夜里听见几声狗叫,果然看见几家鬼火似的昏暗灯光。


   我将信将疑说余凡:“嘿,鬼附身了!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村子?鬼村吧?你可别吓我!”


   余凡实话告诉我:“说真的,我也从来没到过这里,可我老做一个奇怪的梦,这里的景象,跟梦境一模一样。”


   村头有户人家亮着煤油灯,余凡领我欢欢地走过去,左拐右踅,他脚步轻快,似乎非常熟悉地形地貌,不一会儿就把我拉下很远。我紧步追他,觉得脑后有股冷飕飕的凉意,脚下一滑,不小心绊住什么摔个跟头。他跑回来连忙扶我:“忘记提醒你,路旁楔了个拴牛的石桩。”我伸手一摸,果如其然。


   我也顾不得惊讶了,跟着余凡近前敲门。翠竹掩映下的农家小院静谧非常,低矮的院墙内,三间土堂屋背靠一面陡坡,一边搭建两间茅草庵权当偏房,另一边是一间灶房,也是土坯和礓石垒的。主家是个和蔼可亲的半百老叔,打开院门让我们进去,我急忙上前做自我介绍:“我们是厚坡高中回九重的学生,过星期摸黑迷了路,想请大叔给指个方向。”


   大叔吧嗒着旱烟袋,样子很和善:“天黑下着雨,上坡光下坡滑的,这时候赶回去怕到后半夜了。住一晚吧,好店只一宿,粗茶淡饭也不把你俩当客待。”边说边吆喝妻子起床烧火馏馍。


   我发现余凡一进门神色就不大正常,苍蝇一样的绿眼睛四下瞅人,瞅着满屋里的物件,好像有一种触景生情的样子,我怀疑他刚才在三岔路口被吓破了胆。


   他直勾勾盯着曲蜷在墙角纺棉花的白发老奶奶,莫名其妙问大叔:“您娘身子骨怪扎实的,七十出头了吧?”


   大叔嗯嗯。


   余凡不坐,神经兮兮地盯紧大叔的烟袋看,突然又问:“烟嘴可是独山玉?”


   大叔说:“对啊,正宗的,老辈子传下来的念想。”


   “烟袋锅红铜打造,底部刻有一个“段”字,对不对?”


   “嘿,这样昏暗的油灯,你学生眼力真好。‘段’字在哪里?我看看。” 他磕磕烟灰凑到灯前仔细端详半天,这才惊叫:“神了,当真有个字哎!四六年娘生我难产,爹连夜去镇上请大夫,走到三岔路口,被土匪开枪打死,抢了他身上的救命钱。第二天被乡亲们抬回来,身上只留下这根旱烟袋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你咋一眼就能看见?”


   全屋人茫然,我清清嗓子却递不上一句话。


   余凡依然神说神话:“我还知道您的小名叫驴子,纺花老奶奶叫荷花。”


   越说越离谱,屋内所有耳朵都被震住。老奶奶停住纺花端起油灯,颤巍巍走上来在余凡脸上审视又审视,问道:“这娃子哪村的?和俺家沾亲带故吗?”


   余凡嗫嚅道:“没、没,我也不认识您们。”


   老奶奶说:“怪了,俺的小名丢了大半辈子,儿子孙子全不晓得,你今儿不提,连俺自己也快忘了。小伙子真是神童,你会算命观相吧!”


   “他什么都不会!” 我抢着替他回答。看余凡魂不守舍的颓废样子,我确定他已经神经失常。我的天,今夜确实回不去了。


   “快揍我一拳,看我是不是又胡梦颠倒!” 余凡把食指塞进自己嘴里狠咬一口,他很吃痛,神态恢复不少,但仍然鬼掰嘴胡说八道:“我俩今晚非走不可。最后留句话,东屋第二根柱顶石底下,埋有十二块银元,牛皮纸包着,这不是外财,是你父亲当年抓药的钱。”


   余凡没完没了喋喋不休,我冲上去摸他额头,不烧啊!于是回手扇他两个耳光,打得他鼻青脸肿,他依然滔滔不绝说:“四六年中原突围,两个新四军伤兵躲在大北沟,缺粮缺钱缺药品……”


   “去你娘的!”我又是一个嘴巴子,拽着余凡冲出村口找路走。但他仍然频频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样。


   爬上小村对面坡,“嗵哧!”“嗵哧!……”忽听见村头传出镢头刨土的声响,难道大叔一家信了鬼话,真的连夜在挖银元?


   跌跌撞撞摸出红岩沟,已经是第二天的小晌午。余凡回去便害了一场大病,我去约他上学,他爹含含糊糊对我说,你给学校请个假,凡凡中了邪,有病要缓几天……你问他咋知道那家底细?是啊,神婆说了,他前世就是那家老掌柜,挨枪子人死的急,漏喝了孟婆的迷魂汤,死后托生到我们家,所以今生不忘前生事。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说便罢,说出来他本人就会大病缠身,不死也要蜕一层皮啊。


   第二周余凡病愈回校,老班领一人找到我们。我一看,这不是收留我们的驴子大叔吗?大叔对我说:“神奇!神奇!不多也不少,从柱顶石下刨出来十二块银元,每块八十卖了,刚好够买头老犍牛。”


   转脸对余凡恭恭敬敬:“一拃没有四指近,您是俺隔世的爹啊。爹,您老还有补充的吗?”

   再看余凡眼已乜斜,他忽然抱头,答所非问:“哎呀,头疼!头疼!”


   我久久如坠十里雾中,只好替余凡圆场:“今生不与往生语,物是人非事事休。大叔,回去在您家老坟多烧几张纸吧。”


   大叔吧嗒几口烟袋,冲我重重点几下头。


   

   这是一处典型的农家四合小院,仲春时节更能显示出它的自然美。院门前栽种的蔬菜显得格外精神,胆怯的小花慢慢抬起它们的头,小心翼翼地张开每一片花瓣,炫耀着它们鲜艳的色彩。院前搭了一棚瓜架,引人联想:到了七夕之夜,寄住在瓜架上的纺织娘便唱着优美的乐曲,让劳累了一天的农人听一听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后院是一片竹林,春雨过后,竹笋便成群结队探头探脑,睁开它们朦胧的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一只母鸡领一群小鸡走出后角门找虫子,一只红色大公鸡大踏步来回巡逻,一有小猫小狗来犯,它就会扑棱起翅膀保卫领地。小鸟一家在山前的桃花林里安了家,刚刚还在在桃枝上欢快地歌唱,鸟语过后,院子里便又是一片寂静。


   我推开虚掩的院门,朝里面打声招呼:“老余在家吗?”


   没人,正在着急,从身后跑回来两个放羊的山里娃,一齐歪着脑袋仰脸打量我看。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眼神那鼻子那嘴巴,呵呵,活脱脱余凡小时候的翻版哪!


   “你找谁?俺爹俺妈打工了”


   “找你们爷爷啊,他在哪?”


   “俺爷下地干活哩。”

   ……


   顺着牧童指的路径,在山坡上找到了正给麦田锄草的余凡同学。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老了,都老啦,两鬓苍苍,但音容未改。见到我,他很诧异。我上前伸手拉他,他却拘谨得不行,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只往两边裤腿上蹭。


   “你不是的闰土,我也不是迅哥儿。一样的身在社会底层,你拿锄,我掂笔,都是混口饭吃。老同学多年不见,你外气个鸡巴子!” 我捣着余凡的鼻子笑骂出声。


   “咳咳!” 他干笑,“毕竟,毕竟,你脸朝外,见的世面广了……”


   “怂货!咱俩谁跟谁啊!”我跟他套近乎,拉着他走到田埂上坐下。


   余凡从腰里掏出烟布袋,卷了两根老炮筒,我俩头对头燃着,吸一口,正宗的自晒柳叶尖,香,够冲。


   我说明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让老同学现身说法,对六道轮回做出一个合理的解读。


   “我就说嘛,你小子找我没憋好屁。” 余凡已经彻底放松,说起话来丝毫不再矫揉造作。“灵魂转世,都是胡扯!心里没冷病,不怕喝凉水,我当年心里有冷病,才自导自演了那场戏。不归还人家十二块银元,对不起爷爷临死前的千叮万嘱,我爷我爹在地下睡不安宁啊!”


   盯着老同学熠熠放光的眼睛,这次轮到我愕然了。


   接下来,老同学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陈年旧事,他说,这段家史早就沤烂进肚,今天说出来,也许能给九泉下的老革命爷爷减轻一点罪孽感。


   四

   爷爷根里苦,打小给东家放牛,受尽了盘剥和欺负。民国三十一年秋天连阴雨,一头牛滑下深沟跌断了腿,东家大发雷霆,捆绑住爷爷一顿苦打。爷爷伤好下地能走,索性牵了东家这头牛,跟东县下来的溃兵换来一杆枪,召集三五个穷弟兄,下到大北沟安营扎寨,扯起了造反大旗。他们从不祸害穷人,专找一百亩以上的地主吃大户,得来的余钱余粮常常周济揭不开锅的穷乡亲们。


   抗战胜利后,邓县地方民团腾出手来,派出重兵围剿西山绿林,几股大杆土匪被消灭殆尽,丁大牙开始推行保甲连坐制度,爷爷兄弟帮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不久,国共两党逐鹿中原,新四军地下组织在大北沟找到了爷爷他们,爷爷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指路明灯,带领弟兄们参加了革命,由一伙自发反抗压迫的独行侠,成长为一个个光荣的游击队战士。


   一九四六年六月,蒋介石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被重重包围的六万李先念部队,成功摆脱了三十万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爷爷接到地下党支部指令,为突围后过境的部队做向导。


   那一夜,爷爷在附近各个路口刚刚做好路标暗记,就听见从东南方向传来炒豆似的阵阵枪响。枪声越来越近,爷爷伏在高坡上,眼见一队开路先锋骑快马神兵天降,从地方民团的埋伏圈里撕开一道半里宽的口子,掩护大部队向西北火速转移。身后,蜂拥而至的国民党追兵紧紧咬住不放。后卫部队迅速在在大北沟占据有利地形,拼尽全力阻击敌人……


   那场阻击战整整打了一夜,机枪声、喊杀声、拼刺声此伏彼起,其惨烈程度爷爷这辈子闻所未闻。天快亮的时候,后卫营阵地上死伤枕藉,国军阵营更是尸横遍野。完成任务的幸存战士迅速撤出战斗,快马加鞭去追赶在前面抢渡丹江的大部队。


   此时此刻,交战双方已经打红了眼,一方全速跑路,另一方紧追不舍,谁也顾不得救护伤员和打扫战场。趁着黎明前的一刹那,爷爷摸进解放军阻击阵地,从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找到两名奄奄一息的重伤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是自己的革命同志。混乱中,爷爷把两名伤员转移到红岩沟丛林深处的红岩洞。红岩洞年久失修,因为荆棘丛生地处偏僻,所以很少有人光顾。口口相传,说是韩愈被贬邓州时,他的侄儿韩湘子追随到此,发现大北沟祥云瑞气云集笼罩,正是道家修真养性的不二选地,于是韩湘子在红岩沟开凿一处洞天福地,最终在里面修炼成八仙之一。而他的叔父韩愈,心系社稷和黎民,最后也被邓州人敬奉为保境安民的土地公,世世代代享受后人庙祭。


   中原突围部队成功渡过丹江,接下来,地方民团加紧搜索掉队的共产党伤兵,到处都是白色恐怖,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很不幸,地下党组织和爷爷失去了单线联系。长期缺粮少药,两名伤病员的伤口严重感染,爷爷辛苦采集的中草药早已不见丝毫疗效。看着逃出魔掌的战友一点点在熬干生命的油灯,爷爷的心一阵阵地绞痛。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弄来红伤药,一剂药品一条命,买药,需要一大笔钱哪!


   爷爷把枪擦了一遍又一遍,一咬牙又干起了老本行。他一口气跑出十几里路,蹲伏在那个人迹罕至的三岔路口,为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他今夜必须要干最后一票。


   爷爷从早晨一直蹲到太阳下山,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但是,除了三三两两打柴的村民,一整天没见衣着光鲜的富人从此路过。天之命也!他喟然长叹,正待转身回去,忽见路口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天色阴暗看不清来人行装,单从褡裢里传出的叮当二声,就可以断定里面装有大把银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寻来。是你自己撞枪口上的,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呯!”一声枪响!


   “啊!”来人中弹倒地,声嘶力竭大叫出声。


   爷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岭,上前一把扯掉他背上的钱褡裢。


   来人还剰最后一口气,他拼尽全力,拽住钱袋死不松手。


   “荷花啊……驴儿啊……”濒死之人哭出了声。


   爷爷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哪是什么富人,这不是红岩沟那家堡垒户吗?脖子上挂的旱烟袋,独山玉烟嘴儿,红铜烟袋锅子。曾在他家多次窝藏,一个炕头打火镰吸旱烟,今天咋会看走眼了?!


   ……残阳如血。


   余下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明了。


   五

   最后,爷爷还是抢劫了死尸褡裢里的银元,他连夜潜入厚坡街,用这血染的十二块银元买回来一包枪伤药……


   后来爷爷入了党,从地下转入明面,不久担任了本地的支部书记。接着拥军支前,剿匪反霸,斗地主分田地,爷爷样样工作都十分出色。一顶顶桂冠戴在他的头上:土改先锋、支前模范、反特能手、民兵特等射手、农业学大寨标兵……多次得到上级嘉奖,也赢得了无数百姓的衷心拥护。


   爷爷活到六十,早已力不从心,不得不从支部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为了发挥余热,他捡起年轻时的老行当,专心专意给生产队喂牛。家里拥挤,我和爷爷睡在牛屋里,听他每晚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的生平事迹。终于有一天他讲不动了,严重的中风让老人嘴歪眼斜、口诞直流。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大年夜,他似乎意识到大限将至,敲击拐棍,把我爹和我唤到病榻前,用他口齿不清的一张嘴,向后代坦白自己最昧良心的一件事。


   他说:“我光明磊落一辈子,但这事做的实在亏心,如果带进土里,将来也无颜去见马克思。我打死了一个拿钱救妻儿性命的庄稼人,害得人家孤儿寡母家破人亡,得财又伤人,我窝在心里愧疚一辈子啊!”


   爷爷从枕头底下摸出十二块银元递给我爹,对家人坦承,这是在医好两个伤兵后,组织特意补偿给自己的药费,他把多余的缴了党费,只留下这十二块,希望我爹有机会暗地里送还给那家苦主。我知道,只有这样,爷爷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爷爷生前党性很强,从来不给我爹和我开绿灯,保送、参军、转非、教学,各种走出农村的机会,他都优先照顾了家庭困难军属烈属,以致于多才多艺的我爹到老只学成了掂瓦刀的泥水匠。爷爷死后,我爹整天愁眉苦脸,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十二块银元送还人家?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十年碰见个闰腊月,我爹他多方打听,得知这家准备翻修房屋。机会来了,他怀揣牛皮纸包着的一摞银元,掂起瓦刀跑了几十里,非要给人家帮工不可。不要工钱,只要求落个肚子圆,那家人也不知自己哪辈子烧了高香,欢天喜地答应下来。我爹干活踏实,立柱前夕,他趁人不备,把怀揣的十二块银元连同牛皮纸,压在了新房子东屋第二个柱顶石下面。


   爹是个实诚人,见不得歪歪斜斜,一句瞎话憋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口。帮工回来交代我,你爷欠人家的我还了,埋的地方只对你讲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发财不在起五更,下一步,就看你娃子生啥办法,既不让你爷爷背骂名,又让人家心安理得取出来用……


   六

   余凡讲完来龙去脉,眼睛红红地看天。


   一股春寒料峭的风掠过山洼,吹得我鼻子一阵阵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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