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十八
十八
伯爷爷说我出生犯雷公关,我的故乡对于生小孩是非常注重二十六关煞的,而且每一关煞都有说明,而且还有对关煞的具体解法。沒有解法的也尽量告诉你如何避忌。比如阎王关带天德月德可解。再如四季关忌一岁前出入凶喜事人家。和尚关当然是不能入庵寺见僧尼了。关煞太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问伯爷爷我的雷公关有什么禁忌?伯爷爷说我忌惊闻锣鼓雷公及大声。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天地间除了眼睛能看到的物体之外应该就是声音了。
我有一同宗族的姑妈,她的大儿子死了又活过来了,活过来的族姑妈的大儿子说他的耳边全是声音。不过他说他听不清是什么声音,嘈杂杂的一片。那天我也在场,当为族姑妈大儿子治疗的父亲说:“华东没气了,也摸不到脉搏!”华东就是族姑妈的大儿子。族姑妈还有她的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还有幺女儿,就一齐哭了,族姑妈抱着她的大儿子的头呼喊,其他的儿女围在床边哭。父亲还在为族姑妈的大儿子做心脏复苏,族姑父当时在观音阁公社卫生院上班。他被人叫回来,还在大门口就放声大哭。父亲突然叫:“别哭!华东的手好象动了一下。”当时满屋子都是人,都围着在看,在议论。虽然哭声停了,议论声还是不绝于耳。
华东睁开眼就说:“好吵啊!”接着他就清醒了。清醒后他说他身子飘在空中悠悠荡荡,不知过了多久就落到一座浮桥前,桥下是红水横流的河水,桥对面是一个非常豪华的城市。他说他很向往那城市,正准备过浮桥去一览繁华的时候,却被一个白胡子老头扯着他的耳朵往回拉,耳朵里顿时就充满了声音。他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便问白胡子老头。白胡子老头没有回答却是对着他的脑门一拍,他就醒了。那年我已读小学五年级,华东是我的数学老师。
死而复生的数学老师就只说了这么多,我很快就小学毕业了,数学老师鼓励我初中将数学继续保持着小学的成绩。
好象就是这些。
接着就是父亲领我去木溪中学报名。
今年清明我回故乡,特地拍了几张照片放进空间,我还特别做了说明:故乡的边远闭塞原始荒蛮没有多大改变。其实细看还是有改变的,至少路宽阔了许多,而且有小四轮车在路上跑。而当年的故乡,几十里山路全凭的是一双脚走。
那天,我跟随父亲走到到石岩湖——我妻子就是石岩湖人——那时妻子才四岁。我的脚是又酸又痛,口又极渴。父亲就带我去凉水井喝水,喝了水,我就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休息。
小学的时候,我的作文写得还可以,老师说是因为我善于观察,的确,我看什么都过细,过细得有点迂腐。
“爹。”我突然有了发现:“我坐的岩石和对面山上那块岩石有点奇特。”
父亲其实早就知道这两块岩石的典故,只是没有说。他便问我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又仔细看仔细比对,觉得是一个非常熟悉的东西,就是想不起是什么。父亲就给我一个提示:“你将两块岩石上下联合起来再想想看。”我就闭着眼睛想,突然脑光一闪,一声惊叫:“这不纯粹的是一具棺材么。”
“是啊。”父亲说:“据说这两块岩石还是从断岩坳飞过来的……”
接着父亲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我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都是这么开头的,有一风水大师想为自己百年之后寻一块风水宝地,以便子孙飞黄腾达。
大师不知从什么地方一路寻来,三年都不满意一个好地。一日,他终于看到一座雄居一方的大山,便问居住在这里的人:“此地叫什么?”有村民告诉他:“硃砂宝。”大师点头:此地名倒也名符其实。“当然。”村民得意说:“此地名是一闻名的风水大师所取。”大师听了,就求村民带他爬上山峰仔细查看,到了山顶,大师才发现此山粗恶老劣。便问村民:“这座山周围可有河流?”
“没有大的河流,只有两股溪水绕山,左边是雷鸣溪,右边温溪。”村民说。
大师想既有溪水,前行必有风水宝地,于是继续一路寻找,经皂溪、同乡岭,到了断岩坳,大师就停了下来。他站在坳口,看到二里之外雷鸣溪和温溪两股溪水汇集入木溪,顿时大喜:“龙脉经溪水洗漱滋润变得光滑细嫩。此处正是龙气凝聚之地。”
大师一番勘测,知道此地不属于自己,应该是属于一个叫汪表的人的归宿地。因为此风水地的后代必然:荣华富贵极品隆,公侯卿相在其中。而自己家几代人的修行都还达不到这种境地。
大师曾从一本风水学书上看到有一种叫“移花接木”的法术,说是可以将一个人的风水嫁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种法术灵与不灵大师没试过,当时一般是谋风水。谋风水就是知道人家阴宅风水可以福荫后辈,便让自己的妻子或儿媳去和那个人偷情,让妻子或儿媳怀上那个人的孩子,将他家的风水谋生自己家。
大师和汪表年龄差不多,都快入花甲,妻子年纪更大,偷情是不可能怀孩子的。要年轻漂亮的儿媳和一个瞎了一只眼又满是眼屎的汪表偷情,不要说儿媳不干,自己也不甘心。大师最后决定试一试“移花接木”之术。
大师知道这块风水宝地的地下有一具天然而成的石棺。将来躺在石棺里的就是“表瞎子”。大师就问了汪表的生辰,然后说自己也和汪表同年生人,然后认了汪表做老庚。
大师得了汪表生辰,便设了坛,将自己的生辰写上汪表的名字;将汪表的生辰写上自己的名字。一日三柱香。上一柱香念一遍咒语上一柱香念一遍咒语。
三年后汪表死了,大师也已病危。因为设了三年坛,汪表的墓地离石棺远了三丈。
后来大师也死了。墓地就选在汪表旁边。挖穴正好挖到石棺,大师的棺材就安放在石棺里。
葬大师的时候天空晴朗,当大师的坟墓垒成,天空突然一道闪电,接着一个轰天的大炸雷。丧夫与孝子们看到坟墓被雷炸开,石棺在雷声中冲天飞起,很快就在空中消失。
很快就传来消息:石岩湖落下两块巨石,合起来就是一副棺材。
我知道,父亲讲的故事是苍白、晦涩的。在我的故乡,一座山一个洞或者一条小溪都会有一个传说,它们的传奇远比父亲讲的精彩。至于故事的本身有没有历史的文化或者对人有什么教育意义,那可就要看你的理解了。譬如我父亲讲的这个故事我所能理解的就是做人不必太贪心,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任你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到头来你也得不到。这些肤浅的认识让我对什么都无所谓。因此伯爷爷说要我忌惊闻锣鼓雷公等等大的声音,我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初中后每遇节日,我不再做旗手而是改为鼓手,有时也敲锣。总之,我的雷公关对我不够成威胁,包括今天,现在。
伯爷爷还跟我这么说:阳世奸雄违天害理皆由己,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我就问了:“我出生时就是婴孩一个并不曾招惹哪一个,为什么要犯雷公关?”伯爷爷竟一时答不上来。我说:“您哑了吧!”伯奶奶在一旁连忙呸呸两声,然后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笑了:“我说爷爷哑又没说您,怕什么?”伯奶奶就沉了脸很认真的样子:“你再口无遮拦,我打烂你嘴巴。”伯奶奶很喜欢我,记得家里有亲戚来,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伯奶奶总是夸我一个人:“聪明,懂事!”因此我知道伯奶奶不会真打我,哪怕手扬起老高也不会落下来。于是我就冲她说一声“耶”。然后拉着大妹的手:“走,烧炭去!”
这以前,在我的记忆中,阿哥,大妹(小妹五弟六弟还小,七弟当时还没出生)还有堂伯父的儿女都曾被自己的母亲或打或骂,好象就我没有。可这天我被母亲一顿毒打,打得我杀猪般嚎叫,后来我实在熬不住打,就跑了。
起因并不是我咒伯爷爷哑,而是我和大妹玩烧木炭玩出一场大火。大火是怎么着起的,我至今想不明白。我在选炭窑位置的时候就考虑过火灾,所以我和大妹将炭窑挖在离稻草垛十几丈远的地方。那稻草是预备耕牛过冬的,一旦烧掉,母亲舅舅势必要挨斗。在准备点火前我还叫大妹将周围能着火的柴草都清扫干净。
我正翘着屁股对着炭窑吹火,大妹突然大叫:“阿哥,草垛着火了!”
我抬头,草垛已被火焰包围,火舌直冲天空。草灰在火舌中翻腾跳跃。离开了火焰的草灰在空中飞舞一阵,再缓缓落下。
大人都出集体工去了,伯爷爷看到有儿童赶过来就去拦截,伯奶奶端了一脸盆水颤颤悠悠过来朝那凶猛的大火泼去。
顺便说一声,伯奶奶颤颤悠悠走路,不是害怕得腿肚子打颤,而是伯奶奶有一双比六岁的大妹大不了多少的脚。
小脚伯奶奶泼完一盆水,昂脸看火势,草垛垮塌,将伯奶奶埋在火堆里……
我彻底懵了,懵得至今都回忆不起当时伯爷爷是怎么抓着伯奶奶的一双小脚将伯奶奶拖出火堆的。伯爷爷抱着伯奶奶从我身边过去时喊一声:“快去叫你爹!”我才清醒过来。
我跑到大队部,摇通了总机,要总机给我转卫生院。卫生院通了。我听到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就直喊:“快叫舒医生!”
父亲来接电话。话筒里我听到父亲一声:“喂!”我就“哇”地大哭起来。父亲叫我别哭。并叫我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将奶奶烧死了!”
我的伯奶奶我从来都是叫奶奶。
伯奶奶没有死,但看上去却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母亲毒打我她不知道。,伯爷爷听到我在屋里杀猪般嚎叫,就赶过来抢了母亲手中的竹枝:“那是天祸,我查看了,沿路都干干净净的……”我乘机跑到一个女同学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找到我要我回家,我怕母亲再打我,父亲保证绝对不会。
回到家里,母亲果然没有打我,她只叫我去看伯奶奶,要我多祷告,说那样伯奶奶才好得快。
我依母亲的话每天早晨漱口就祷告,直到父亲领我进初中,而那时伯奶奶除了脸上留有疤痕,一切已恢复正常。
我的故事如果按照顺序发展,接下来我该说我跟随父亲心情激动,一路好奇来到学校。我见到了很多来报名的当时陌生后来熟悉得无话不谈的同学。等轮到我报名的时候,父亲是如何从衣袋里掏出钱来为我交学杂费。然后是老师如何的鼓励鞭策,甚至告诫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等。遗憾的是当年的具体细节我全忘了,我是稀里糊涂就被父亲领到了卫生院。第二天一早父亲又领我去饮食店吃了包子,喝了一碗菜汤。父亲在给了服务员五分钱一两粮票后就叫我早点去学校熟悉环境,父亲再三说到了陌生的地方首先要找到厕所。
我跑出老远了,父亲还在絮絮叨叨。我以为父亲的叮嘱纯属多余。
学校是木质建筑,一幢很小很普通的木板楼房屋。木楼的后面是山坡,山坡上到处是石头,石头高矮不一,形状不一。这些石头中间凡是有土的地方还被生产队利用起来栽了红薯。
课间休息上厕所的人多,我们男同学大多跑到后山去,或三个或两个一起在大岩石后面对着岩石撒尿。有时几节课后我们才上山,因憋得久,尿多。我们便将尿撒成字。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便撒写对方的名字。也撒写其它字。名字笔画多的往往尿完了,字还没写完。我们就会对着残缺的字笑一阵,然后就比生殖器大小,然后上课铃就响了,然后我们就慌忙将生殖器塞进裤裆,然后我们就飞一样跑回教室,然后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们在座位上喘粗气。偶尔有来不及扣裤裆扣子后来又忘了扣的,下课后被我们发现,我们会乘他不注意,扯开他裤裆,然后哄笑。女同学的脸立时通红。她们知道那时我们很穷,男同学是不穿内裤的。
我从小就很注意形象,我的裤裆扣子是不会忘记不扣的。我唯一一次忘了扣裤裆扣子是烧伤伯奶奶又被母亲一顿毒打的那天晚上,我的那个性子野的女同学送我去睡觉,笑我鸡鸡露在外面,我才知道我撒了尿没扣裤裆!
这个女同学初中去了观音阁中学,高中毕业后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被应聘到乡政府任计划生育专干,再后来当了乡妇联主任,再后来她弄得乡党委书记、乡长夫妻不和。再后来她被解聘。再后来我就只能是听说了。我听说她结了婚,又听说她生了个女儿。又听说她一直与人乱搞。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曾一度想同她结婚。
我不烦其厌地说这些,你们会觉得没多大意思,可我不能不说,它与我以后的人生是有莫大的联系的,班上的学习委员张祖松是从来不去山坡上撒尿的。初、高中四年,男同学竟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的生殖器。他撒尿一般是乘人不注意躲在厕所一角。我们就凭猜测或说他生殖器小,象松树的针叶。或说他是“公母儿(阳萎)”硬不起来。当然这都是背后议论。有次,他在厕所正泄得舒畅,我就冲进去。但我来不及看到他的生殖器,他那神秘的东西就被他塞进了裤裆。我只看到他裤裆外面满是尿液。我竖起小指问他:“你的东西就这么点点大?”我早做了他发火的准备,不料他只红着脸迅速回到教室。这个张祖松后来大学没考上竟想不开自杀了。据说自杀后他的面目憎恶,只是我没看到。而我们这些爱闹爱起哄的人,是从来都不会想到去自杀的,那时可以让父母放心,现在也可以让子女放心。
还是讲我开煤窑失败炼焦炭不成功以后的事情。那是一九八七年,也就是我堂伯父死的那一年。我父亲要我现实点。又为我在双溪口租了房子,让我重新开诊所,我那时也好象有点儿相信命运了。于是就接受了父亲的建议:重新开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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