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 十
十
院长的小女儿比院长的大女儿迟了半年转学到木溪。转过来是小学二年级。我原本是不想讲她的。原因非常简单,她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得非常少。她对我的人生没有一点点影响。然而直到现在她的身影还时不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当然院长的小女儿留给我的记忆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她的聪明。她的聪明超出了她的年龄。出于这点原因,我不能不加以说明。
小学学校就在卫生院对面。中学要从小学门口过,远一里多路。上学时,我和院长的大女儿想带院长的小女儿一起走。院长的小女儿却从不和我们一起走,还说了很多个不同我们走的理由。开始我想她一定是认生,不愿同我这个生人一同走。后来她一看到我就喊我做哥。我也就叫她“梅妹”,她甜甜的笑,甜甜的答应。但就是不愿掺到我和她姐中间。自从她姐到我家回去后,她见到我不再叫我做哥,而是直接叫姐夫。这让我心里有些不安。不为别的,就为我还想找高层次妻子的想法。
如果单凭这一点,一个过去了三十八年的人物时不时在脑海浮现似乎不太可能。问题是这“梅妹”我上中等卫生职业学校后还见过她三次。这三次竟让我终生难忘。
院长当过兵,而且在部队受过伤。他等他大女儿高中一毕业就办了病退,让大女儿顶替他上班。只是他大女儿上班的地方不在木溪。而是在观音阁卫生院。她原本就是观音阁人,没什么可奇怪的。
自从我的理想落空,我将婚事的打算又回归到院长大女儿的身上。那时我们只能书信往来了。后来就是因为这书信导致了我们的结局都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来得太突然,让我猝不及防。
起因是一个女同学到我寝室来借书看。那时我喜欢看小说,时常将图书馆的书带回宿舍来看。这个女同学便老是来借。那天我收到院长女儿的来信,一进寝室就迫不及待打开来看。我看院长女儿的来信从来都是迫不及待,只要是身边没人,就赶紧打开。那天,我实在太入迷,竟没有发觉那女同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偷看。直到她后来突然将信后的“吻安”大声读了出来才吓我一跳。
“早就听人说你有女朋友,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边折叠信笺边说。
“长得漂亮吗?”她凑到我眼前问。我退一步,讪讪说:“没比较过,怎么说?”
她指着自己的脸:“比我如何?”
“你漂亮!”我说。其实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女孩的长相。
“我不信。你肯定是奉承话。放了假我一定要去看看。比较比较到底哪一个好看。”
我原以为她是一句玩笑话。这个女同学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已经不是一次二次。我想她不过是说说而已,很快会忘掉的。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放假那天她真的跟着我上了去观音阁的车。
在溆浦,婚前合八字,已经沿袭了几百年的历史。这是我从我的家谱里记载所知道的。往前是否有这习俗我就不知道了。我的祖先是一一六二年来溆浦的。我只能从那时算起。
院长对父亲说要招我做上门女婿。父亲嘴上说考虑考虑。但还是问院长要了他女儿的生庚。当然院长更不会忘记问我的出生了。据说两个家长都偷偷——那年代正大力宣传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便只能偷偷摸摸——找人合八字。合八字的说我与院长的女儿万般相配。百头偕老自不必忧。院长满心欢喜便显于脸上。父亲虽然对合的八字非常满意,对院长女儿的人物也非常满意——院长的女儿长得高挑窈窕,一张桃花般粉红的鹅蛋型脸,嘴角微翘,象是随时来吻你,又象随时等你去吻她。但父亲认为我招郎上门有损他的名誉,自然有些犹豫。更让父亲犹豫的是一旦同意,父亲得出一大笔财礼钱。后来院长的女儿说她要的是人不要财礼。父亲于是便将写有我们合上八字的黄纸给了院长。说只等高中一毕业就让我俩结婚。那时国家政策虽然有年龄限制。而乡下人却并不理会这些政策。
当然,高中毕业后我和院长的女儿没有结婚。因为那时我还要继续上学。继续上学并不影响我与院长女儿将来的婚姻。我们最终没有结婚是我前面说到的女同学去了一趟院长家。
搁在以前,我与其她女孩开开玩笑,疯疯扯扯,院长的女儿似乎并不显得反感。而那天,我领女同学去她家,她见到女同学的厌恶行为近乎疯狂。到现在我都是这么认为:如果院长的大女儿有院长的小女儿理智,我们的婚事就不会泡汤。
我清楚记得。在门口等我的她——我是写信告诉了她去她家的日子,笑嘻嘻地接过我的行李包。拿着包还不忘对我的女同学打招呼:“进屋坐一会吧。”我估计,她是将女同学当成过路的人偶尔与我同路。她绝想不到来人是与她做比较的。我告诉她说这是我的同学,是来家里玩的。她愣了一愣,突然将我的行李包远远扔到了屋外的晒坪里,然后跑进她的睡房里再也没有出来。我与女同学在院长家住了一晚。前后都是院长的小女儿招呼的。院长与他的妻子也显示了不热情。
女同学上了车。院长的小女儿将我扯到一旁:“姐夫,我看得出你非常爱姐,姐也非常爱你。只是你得注意这个女孩。姐最近好象有烦心事……”她没来得及说,司机摁了几遍喇叭后直接叫我上车。
等我知道院长女儿的烦心事已经是十二年后了。我那时正准备结婚。院长的大女儿正准备离婚。院长的小女儿正生着病在医院接受治疗。我就是从院长的小女儿口中得已证实的。
那天,我到县城置办结婚用的东西。从百货大楼出来,我看一眼堆积如小山般的货物,心想要是手提肩挑到车站,累自不必说,只怕东西还没搬完,车早走了。当时木溪下午只有一趟车。我想还是花钱找脚踏三轮车工人拉吧。有了这念头我就往街上四顾。
院长的小女儿就看到了我叫我:“姐夫!”
我觉得这微弱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十几年没有人叫我过姐夫。当然我也没有当人姐夫。我以为是叫别人,就继续寻找车夫。院长的小女儿就走到我的眼前:“是姐夫呢。我是你梅妺啊。”
院长的小女儿已经病得没了人形。脸上完全干瘪了。说话也没有了底气。她说她每天打完吊水就到百货大楼下来站一会,希望看到熟人,希望和熟人说说话。她说她看到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怕我这个曾经的姐夫早忘了她。我很激动。我说我没有忘记她。她听了就笑了。但她的额头在冒汗。我就叫她别说话。我找了个熟人将货物送去车站。自己则扶着院长的小女儿回医院。
于是我就知道了院长的女儿当年为什么歇斯底里。
院长的小女儿原本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我走后的第二天姐姐不听妹妹劝解就同意了单位上一个同事的求婚。直到最近闹离婚,她的姐姐才告诉她后悔自己赌气嫁给一个畜牲不如的东西。
原来院长大女儿接到我的来信那天,就急着进房里看信。当时竟忘了关门。曾给她写过情书的畜牲不如的男同事便悄悄跟了进去,从后面抱住她。并且双手在她的胸前乱摸,并且将充血的抖动的阳物放出来。并且将男人腌臢的东西射在她的裤裆边。
这本来就让她气愤不己。偏偏我又带一个女孩过去。这让她更难以接受。她一气之下不到一个月就同那畜牲不如的同事结了婚。
院长的小女儿告诉我的就这么多。
过后一个月不到她就死了。她死于骨髓增生异常綜合征。
院长的大女儿搭了口信说,她小妹死前只念我一个人。我得到消息急忙赶到她家。而她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帮忙的正准备盖棺。我抢上前拦住非要看看她的面目不可。
过后一个月我就和妻子领了结婚证。院长的大女儿在院长小女儿死的前三天就领了离婚证。
再后来,我和妻子一直在外漂泊。从此再没有院长女儿的消息。
有人说我讲的故事很精彩。接着又说就是有点儿那个。我问他那个是指什么?他说年代久远,我真佩服你的记忆……言下之意对我的故事的真实性心存怀疑。我说我讲我的过去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毕竟那己成历史。我更不是文人墨客没有必要为吸引读者而歪曲事实。我说我讲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将来在家谱里存我一点点记载,以便子孙后辈们知道我的曾经。所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所讲的绝对真实。当然,越是真实的记载我的顾虑就越多。特别是讲到爱情故事,对恋爱的女孩的名字处理让我大伤脑筋。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的名字我只能以院长女儿或院长的大女儿来代替。卫校的女同学,就是非要与院长女儿一比人材的那个女孩做了我第二任女朋友。虽然我俩相处的时间不长,虽然是她先爱上我的。但毕竟还是有故事啊。为了说起来方便,我想在她该出现的时候还是用她姓名中的一个字来代替她。我总不能用我卫校的女同学我卫校的女同学这么说吧。这么说起来拗口,听起来也别扭。
女同学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霞。我姑且称她为霞吧。霞在车上望着我说:“她除了长得比我高大好看,脾气不小哇。”霞对院长女儿丢我行李包表示了极大的不满。我对于院长女儿的性情突变也心存疑惑。霞就将脑袋靠在我的肩上说:“我脑壳有点儿昏……”霞原是不晕车的。我想她的“昏”也许是心情不爽导致的。
霞渐渐就将整个身体靠到我身上。为了保持平衡,她的一只手揽在我的腰上,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我因为心情的关系,一直望着车窗外。看一路美景离我远去。
一下车,我直奔邮局。霞跟着我,一脸的莫名其妙。在邮局,我放下行李包。到隔壁的商店买一刀纸。将行李包当桌,给院长女儿写了一封长信。我将一路上想好的话都写上。最后言语诚恳地希望她原谅我带女孩去她家的鲁莽。
自然我没有得到回信。
从此我一天一封,直到有消息传来:“她已经结婚了。”我才罢手。
那次在医院,梅妺说:“姐闹离婚才告诉我你写了五十七封信。但她后悔她一封都没有看。接到信,等邮递员一走,她就连信带信封一并烧掉……”
父亲找人为我婚姻算过。算命的说我:“不是这里岔,就是哪里疤(这里的疤是结的意思),过了二十八,婚事自开花。”我原以为是算命的为押韵而念的。根本不相信。但事实证明,我前后相了数十次亲都没成功。二十八岁那年我遇到妻子。妻子那年才十八岁。我一句玩笑就定了终身。
这以后,我才相信院长女儿烧信是我和她没缘分。她当时哪怕是拆开一封信。我结婚的对象也许就会是她。
霞天天注意着我的行踪。她看我满脸高兴去邮局寄信又两手空空满脸失落回来。就说:“男人大度固然重要。但男人不可没有尊严啊。”
我摇摇头,表示不同意她的观点。一日,她直截了当说:“我做你的女朋友吧。”我苦笑笑说:“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霞自然不知。霞的父亲当时是县委副书记。据说当年按条件是要提拨我堂伯父的。霞的父亲因抓到了我堂伯父小舅子向志华投机倒把的把柄。一封我堂伯父包庇小舅子的举报信出现在县委组织部的办公桌上。这封举报信的代价是向志华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舒培友(我堂伯父)由公社党委书记降职为公社党委副书记。我堂伯父倒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惨的是向志华。坐牢两个月不到,小儿子就被妻子弄丢了。当然这是有人故意所为。让人防不胜防。
在这里我郑重申明,向志华儿子的事是中医院一个女医生的阴谋。与霞的父亲毫无关系。女医生没有生育。她看到来医院诊病的向志华小儿子长得十分可爱,就萌生了偷养的念头。她先是串通护士给小孩打一针催眠药。接着告诉向志华的妻子说孩子不行了,要她去楼上主任办公室找主任医师来抢救。等向志华的妻子再次来到病房,孩子不见了。医生说孩子被抱去停尸间了。向志华的妻子在停尸间寻了半天也没有踪影。
十三年后,向志华的大女儿在溆浦一中发现有一个长相酷似父亲的男孩。她怀疑是自己的弟弟。她知道自己小弟右臂有一块形似蝴蝶的胎记。好在她是另一座学校的老师,与一中老师大多熟悉。就打听男孩的班主任。不想一打听还是熟人。于是男孩被叫到办公室。老师问男孩右臂是不是有块胎记。男孩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向志华的女儿问:“是不是象腾飞的蝴蝶?”男孩说:“你怎么知道?”向志华的女儿很激动了。她要唤醒男孩的记忆:“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是住在一个大山深处?”“我好象曾经住在一个木房子里。木屋周全是大树。我一直怀疑我是做的同一个梦。”男孩被偷养时三岁,记忆不是很清晰。很显然他就是向志华的小儿。
向志华寻着了儿子。后来还为这个儿子打了一场官司。当然这不属于我要说的。
霞认为我过于武断。她说她的父母为人还算通情达理。堂伯父却要我千万注意在霞的父亲面前说话。我不知道霞和堂伯父哪个说的可信。
我带霞去院长家的事不知怎么被堂伯父知道了。他问清楚了霞就是检举自己的县委副书记的女儿。他就说我蠢。他说霞若遗传了她父亲的基因,你就是被她所利用。
我当时就说堂伯父太过武断,就象现在霞说我一样。不过堂伯父并不象霞那样要我去她家见识一下她父母的为人。堂伯父只说但愿霞不是她父亲。
堂伯父的话我应该听。我知道堂伯父是个实际人。记得是大力宣传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时候。他也和无知的农民一样,遇到不能解释的现象归于迷信。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伯爷爷有一天夜里从坟场路过,耳边竟听到一个死了十几年的朋友在说话。可把伯爷爷吓得腿脚发软,尿湿了裤子。伯爷爷脸色煞白回到家里。从此不吃不喝尽说胡话。父亲对此束手无策。就同堂伯父商量去找大师画符镇邪。那时大师不敢明目张胆镇邪。到深夜等我们一帮细伢儿睡了才开始施法。我早知道了底细,自然没有睡着。当燃烧香烛的气味飘到房里,我就悄悄起床,从壁板缝隙里偷看。
大师并不象现在电视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穿着法衣戴着法帽,手拿避邪剑。他就穿着来的那身衣服。在神龛下摆一张桌子。桌子中央放一升大米,香就插在米里。他将公鸡的冠上用刀划一道囗子,让鸡血淋到烧纸上。然后点燃烧纸,将冒着明亮火光的烧纸分放在堂屋四周和正中央。然后抓一把米,分明撒向烧纸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念完了,就拿出符,也淋一点鸡血。然后贴在神龛下面。这样法事就算完了。
说也奇怪,伯爷爷没有用药,不几天就恢复如常。
这大师我见过几面。姓张,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清楚了。那时我们取名是姓、辈份、字一起的。他是叫张用武还是张英武?反正姓张是肯定了的。我母亲姓张伯奶奶姓张,都叫他娘屋人。名字里武也是确定的。就不知辈份是用还是英?我曾见过的几次是他偷偷为人算命。想不到他还会驱魔赶鬼!
事实证明他算命非常准。可惜他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不然我会找他算算,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你们不要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现在我用事实让你们相信我不是信口开河。
张用武,或者张英武?给伯爷爷驱赶了鬼魔,就和父亲堂伯父坐在堂屋抽烟讲白话。讲着讲着就讲到了算八字。堂伯父对他说张英鑫的八字你就那么肯定呢。
有关张英鑫算八字的事我早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一点点。你想一个文盲被算命的说以后会当官,而且还是不小的官。没当官之前这肯定会当笑话传。偏偏张英鑫的母亲在他父亲死后又改嫁到茸溪。我能听到也就不稀奇了。稀奇的是张英鑫后来还真当了官。二零一零年他是从县纪委书记的位置上退的休。
我常常听人说,一句话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现在我认为一个人的命运是不能改变的。那些话不过是来证实他的命运。张英鑫的父亲死后还不到半年,他的母亲就改嫁。一度舆论大哗。议论中都是说这女人太骚。丈夫尸体还没冷呢。我以为二十岁的女人死了丈夫,改嫁是迟早的事,只要有人肯娶。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张英鑫如果一日既往,他的命运就是生产队一个壮劳力。偏偏他偷着去算了一命。偏偏算命的又说他有官缘。这让他非常生气。队里人讥笑我我能忍受。怎么你算命的也讽刺我?
“家门,你将来当不上官。你将一把屎挑到我嘴里。”在溆浦同姓男人如果分不清辈份的都叫家门。女性则不论辈份,除了亲族一律叫娘屋人。
话都这么讲了。张英鑫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家生闷气。从此他在生产队劳动再不积极,甚至想方设法的偷懒。我堂伯父那年刚好调到他那公社任党委书记。队长就找到我堂伯父。要我堂伯父想想办法将张英鑫弄出去。堂伯父说在生产队都不肯劳动,招工进厂就不必考虑了。“等秋季征兵,让他到部队的大熔炉去锻炼锻炼!”
有关张英鑫在部队是怎么提干的,我不清楚。对不清楚的事我不胡编乱造。我只知道新兵训练一结束,他就被送去读书。
堂伯父问话的时候,张英鑫已是部队某营的营长。
张用武或者张英武神色坦然说:“只要定准了出生的时辰,没有算不准的。”
我早听人说过:时真命不假这句话。但那年代没有时钟没有手表,出生时间一般是靠估计。什么早饭后,正中午,烧夜火时分,睡觉前,鸡叫头遍,大半夜,天亮的时候。张英鑫的命相之所以那么准,是他出生的时间非常精确。
我的故乡属湘西一隅。说到湘西估计很多人就会想到土匪。的确,我在外漂泊,人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湘西。”就必然有人问我是不是《湘西剿匪记》里的哪个湘西?湖南简称湘,我出生湖南西边一隅不是才怪。就有人问土匪都坏透了吗?我笑了,怎么可能?
解放前我们那一带几乎没有哪个村子不出土匪的。所不同的是土匪有的做得大,有的是小打小闹。做大的土匪影响大。抗日的时候也去抗击日军。快解放的时候,有的被国民党收编。有的投了共产党。张英鑫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是一股做得很大的土匪的头儿。那个土匪头子在抗日的战场上就和共产党联系上了。到解放战争他去打蒋家军。到抗美援朝他又打美国佬。张英鑫出生那天,他刚好回来看自己姑奶奶的孙女——张英鑫的奶奶。那时他是一个军分区某师的师长。他戴着手表。张英鑫的出生时间理所当然准确。
父亲和堂伯父原本要大师算一算的。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大师又说了:“只要时辰大概有数,我可以定精确。”堂伯父就去问睡了的伯奶奶自己出生的具体情况。爷爷奶奶死的早,父亲没地方问,就陪大师继续说话。我觉得没有了意思。就将眼睛离开缝隙,回到床上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后来听到堂伯父报了生辰。又听到张用武或张英武说:“按照你的发旋,你该是午时正出生的。如按午时正来推算……”后面是堂伯父问:“怎么样?”
一阵沉默过后,大师说:“舒书记,按你的命理,你活不过五十四……”
堂伯父生于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农历七月十一日午时。死于一九八七年农历六月十九日酉时。果然五十四没有满。
堂伯父死的时候我就站在床边。亲眼目睹了他死时的惨状。但我现在要讲的是我和霞的故事。有关堂伯父死的具体细节容我过后再说。
我随霞进到县委大院。我就犹豫起来。霞就生拉硬扯将我弄到她家的客厅里。
客厅里有几个人在说话。看到我进来,就一齐将眼光朝我身上扫。后来霞说这几个人都是想让她做他们的儿媳。后来霞没有嫁我。当然也没有做他们的儿媳。后来霞嫁给一个私企老板。后来私企老板常常带着小三出入公众场合。只是我听说这私企老板说了:钱,任由霞挥霍。条件是霞不能与别的男人交往。我不知道霞的这种日子过的叫什么。幸福?痛苦?
当时霞发现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是不屑。有些生气,言语尖锐:“看什么看。他的说说写写绝不会比你们的儿子差!”几个人倒不怎么生气,只是当着霞的面将我毫不客气地评论一番。霞听了,怒气冲冲朝他们一挥手:“滚!”
霞赶走了客人,就随她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去了。客厅就剩我和霞的父亲。
“你和霞儿是同学?”
我谨记堂伯父的话,点点头。
“霞儿太任性,没惹你生气吧。”
“没。”
“请问,贵姓?”
“舒。”
“舒姓,在溆浦是大姓。分布广。你是哪里的?”
“木溪。”
“木溪十二个大队。舒姓多不多?你是哪个大队的?”
“不多。我?茸溪。”
一听茸溪。这矮矮胖胖的副书记就将眉毛皱起。他可能知道茸溪姓舒的就我一个大家庭。二十几个人。但他没有道破,而是说:“茸溪,单凭地名就知道是个边远闭塞原始荒蛮的地方。”
“是啊。与县委大院有天壤之别。”
“我是很客观的。”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这时我已忘了堂伯父的告诫。
霞的父亲听出我的语气有抵触情绪。就转了话题:“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呢。”
“没想过。随缘。”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消积呢。人生得有个奋斗目标。”
我觉得这种语气非常刺耳,就回了句很粗野的话:“人死还愁卵不烂?”
这话在溆浦能经常听到。这里的“卵”是指阴茎。意思是告戒人只要活好当下就可以了。别为今后忧愁。
这种生活观念并不是我当时的真心。我那时都曾想在文学上建树呢。我这么说只不过是对霞的父亲不满的一种发泄。
霞的父亲不是因为我的这种发泄而不让霞与我交往。我从他与霞的争吵中听明白他不让霞与我交往是因为我是木溪人,还因为我是木溪公社茸溪人。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姓舒!我也是从他们的争吵中知道了霞是个什么样的人。
霞风风火火走进客厅。笑吟吟直往我面前走来。竟没有察觉到客厅里的尴尬。更没有发现她父亲的脸是铁青的。她兴奋地向我诉说她母亲与菜农的讨价还价。她说她到今天才知道她母亲的精于算计。她说她母亲如果去经商将是难得的人才。
“霞儿,你过来。”副书记在书房门口叫住了谈兴正浓的女儿。
霞极不情愿地起身。叫正在拣菜的母亲陪我说话。然后嘟嘟噜噜说着走去书房。她嘴里嘟噜什么我没有听清。但她的神情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在学校与同学发生不愉快,出现这种神情,十有八九那同学被骂得狗血喷头。
她的这种强势也是我认为我们恋爱不能成功的原因之一。我即便至今都还牢记着母亲的告戒:“牙齿硬有虫啃,舌头软虫不添。”做人要象舌头样柔软,虽然有时会被牙齿咬伤,却是很容易恢复的。牙齿是很硬朗,但一旦被虫啃食,将永远留下一个不能愈合的龋洞。霞知道我的为人。她在我面前明确表示只要是我不喜欢的她都会改。我想她已经如此的迁就,我再不接受,岂不有点……怎么说呢,反正我是答应同她建立恋爱关系。霞说:“你若发现我情绪失控,就给我一个提醒。”
后来我愚她与同学发生口角,我一说:“你呀……”她立即将怒骂改成低声嘟噜。当然这嘟囔已经让人听不清。
她父女如果爆发这样的“战争”,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插言的。我想我还是先走为妙。我起身对霞母撒谎:“伯母。我父亲在药材公司等我。我先走了。”
霞母丢了菜,拉住了我:“你个伢,霞儿可是挑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霞母的拉扯证明霞母还是认可我的。我觉得我留下来不是毫无意义。至少霞母女是真诚的。可是书房的“战争”很快让我的心跌入谷底。
“霞儿,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就得顾及我的感受。就不能反对我嫁给他!”
“万一他伯父……”
“我会怕他伯父?”
“他伯父不是善茬,糊弄不了的。”
“他的聪明在学校是公认的。结果还不是聪明不过我。”
霞的话让我云里雾里。我知道霞在激怒之下会口无遮拦。于是我走进书房。对霞笑着说:“我伯父的聪明不是你能想象的。”
“再聪明也算计不了我。”
“不是吧。你在学校我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啊。”我故意笑得阳光灿烂。我知道霞这种情况下情绪会失控。果然她对她父亲说她不管我是哪里人。她也不管我姓什么。她说她要得到的东西她就能得到。她说她看上我就得到了我。我这时似乎才明白她去院长家是有目的的。我真让堂伯父说中了。一个字:蠢。
我当时都气懵了。到现在都想不起我当时是怎么逃离霞家逃离家属大院的。
霞与我自然没有结果。
二年后,我听说霞嫁给了突然暴富的私企老板。她后来那么老老实实任那私企老板摆布。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父亲被查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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