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赵各庄 作者：唐柳 燕山山脉从华北平原北部自西向东蜿蜒而来，刚刚好，把赵各庄这一小片洼地拥在怀里。可燕山又善解人意地敞开了南面的口子，能让赵各庄舒适地伸展胳膊腿儿。燕山，自然成了赵各庄的母亲般的臂弯。赵各庄夸耀起自己来又自负得紧，足以让很多新兴城市汗颜不已。五千多年前，这里就有人类居住了呢！脚下滚滚的滦河水，滋养了滦河文明。它与长江黄河一样，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的兴衰嬗变。 虽然赵各庄所在的地方很老，但赵各庄本身的年龄又算不上很长。从1906年直隶总督袁世凯筹办煤矿开始，不过111年的光景。赵各庄先后隶属过滦州和古冶，赵各庄人并不甚服气。咱这里出黑灿灿的煤呀，整个唐山都离不开我们，凭啥咱归滦州、古冶？滦州、古冶归赵各庄才对嘛！失落归失落，不服归不服，赵各庄人却又无可奈何。 赵各庄很小，面积不过九平方公里，人口如今才八万多人，历史在这里也没留下多少痕迹。能拿得出手的，大约就是建于明万历二十二年的多宝佛塔了，是一座八角七层的仿木构密檐实心砖塔。其他不多的古迹，都在文革时被破坏掉了，湮灭在历史的风尘之中。说来也怪，在赵各庄融园小区旁边一片绿荫树影中，有十几座洋房相继排列，经历百余年洗礼仍保存完好，尤其是10号洋房，作为唐山市唯一一所二层老洋房，基本保持着当年的原貌，没有因为人祸破损，浓缩、见证了开滦和赵各庄的历史，也演绎并延续着唐山传奇。后来询问父亲，得到这样的答案：这些洋房是袁世凯请来协助办矿的英国人居住的，建造质量奇佳；文革时，造反派驻地却置在这里，因此没有革了这些洋房的命。每逢客至，赵各庄人必定要领着人家到这两个地方看看，瞧那介绍时飞扬的眉梢，满是自豪。 这里姑娘小伙儿长得好看。绝非因为我是赵各庄人，才老王卖瓜。唐山人大多这么说，了解唐山的外地人也这么说：嗨，你们赵各庄姑娘俊俏，小伙儿精神！原因在哪儿？都说山水滋养人的样貌，可赵各庄挖煤挖了百年，山也用炸药崩掉了半拉，水也变得浑浊枯竭，环境如此一塌糊涂，上哪儿找怡人的风景去？ 这里人一个个怎么就长得那么好看呢？问题的答案千奇百怪，我的观点倒是博得了好多朋友的认可：赵各庄以煤矿为经济支柱，大部分家庭靠挖煤谋生活。矿工们文化素质偏低，偏又自诩是“国家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状态，让这些矿工们把目光瞄向了周围农村的漂亮大姑娘。一代代繁衍下来，基因打败了环境。 这里嘴快。上午哪个犄角旮旯出点什么事儿，不到下午保险传遍整个赵各庄。赵各庄人还有个特性，一件事儿能编出花儿来，添点油，加点醋，让丑事更丑，美事更美。所以，在这里，你万万干不得半点见不得人的丑事，要不一旦鉴定了你名声的香臭，那印象是极难翻转的。赵各庄人注重这些，唾沫星儿能淹死人呐！近乎固执的淳朴，是赵各庄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独特的味道。 这里处事讲究多。赵各庄人好挑个理，尤其在孩子结婚问题上。看钱、棉衣钱、下车钱等等名目多得让人瞠目结舌，准婆婆不把这些勉力应付下来，休想把儿媳妇儿娶回家，所以唐山人常说“娶媳妇儿不找赵各庄的”。赵各庄人又不太注重规则，多喜欢在做人上下功夫，少在做事上投入。遇到个什么事情，第一想到找找人、托托关系。但赵各庄太小了，把整个赵各庄细细翻找一下，不是七大姑八大姨就是我爸是他师傅，他爷爷是我爸队长。赵各庄人讲求中庸之道，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干啥事儿都不冒尖、不过头，以免遭人嫉妒、招人暗算。他们也不甘落后，深谙“落后就要挨揍”，仔细观察，你能发现，赵各庄人能够在上司面前巴结而又不显山露水，让上司赏识而又不锋芒太露。不管在怎样的夹缝中，赵各庄人总能狡猾地找到生存之道。 这里特别好面子。赵各庄受北方传统文化和观念影响很重，穷得当掉裤子也要维护面子和声誉。家里来了客人，裤兜里明明没有几个大子儿，也要鼓着腮帮子请人吃鸿宴的肘子，中山的大虾。而别人请自己吃了饭，自己是一定要回请的，免得别人背后嘲笑自己占小便宜、赶酒场。你请我来我请你，一来二去，赵各庄人越来越会吃，感情也在酒里变得越来越醇厚。打肿脸充胖子，打出了外人竖起的大拇哥：赵各庄人，实在！ 这里崇尚义气。在清朝和民国时期，有赵各庄比武大会，北方各地的练家子在这里拳来脚往，比试高低，民风向来彪悍。加之，在赵各庄矿上挖煤，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情，每年死上十几个人再正常不过。好些个下井工人养成了打老婆、揍孩子的恶习，可对待朋友却是甘愿两肋插刀，不为朋友卖命，还念个人？这种义气有时是一股正能量；稍不注意，就能转化成土匪一般的气质。于是，你能轻易看到赵各庄人既豪爽、任侠、大度；也能发觉他们很容易暴怒、冲动、不计后果，常常让公安机关头疼不已。 赵各庄独特的生活方式缔造了这里人们独特的思维定式。赵各庄人爱自以为大，认为自己的东西比别人的好。孩子如此，老婆如此，就连脏兮兮的赵各庄，也比锦绣江南更好。其中也有对这里骂娘的，说哪里哪里不好，谁谁素质低下，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可你个外人说说试试看？不翻脸算你运气。外地人到赵各庄谋生活，对这一点体会尤其深。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品味和滋味吧，一种舒适和自在的滋味。 这里的山虽高，却没有封锁春来的消息。吹来的缕缕春风，一时半会儿没能从根本上变革赵各庄的逻辑，顽固地延伸了好长一段时间。赵各庄人的习惯像山一样平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来暑往，周而复始。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忽然有一天，赵各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百年老矿宣布破产。生存的焦虑、巨大的阵痛刺激着这里人们的神经。人们骂爹喊娘、发泄愤懑之余，开始思考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随着中央、省、市大力倡导新旧动能转换，鼓励发展服务业，改善城市环境，赵各庄人惊奇地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开始流行——充满个性和时尚的服装随处可见，新潮的美发廊美发厅鳞次栉比，大街上的节奏强烈乐曲从各个商铺里夸张地飘出来。广场多了，公园多了，街道干净整洁了……再后来，赵各庄的新闻也多了，人们羡慕中略带妒忌地谈论——老刘家的儿子上了电视，接待的是省长，啧啧……老李头的二闺女下岗干美容，竟然成了美容医院的院长啦…… 赵各庄平静的生活变得喧闹，人们似乎也更加成熟。渐渐地，赵各庄人收起了昔日的满足、自得和安逸，更多的是自我解嘲和真正的自我解放与变革。赵各庄人还不大喜欢那些陌生和高雅的新名词儿，但他们已经下意识地迈出了踌躇多年的门槛，略带羞涩地走进了一个神奇而充满诱惑的新天地。赵各庄人并不笨，没多久，北方最大的尹村塑料市场、全国最大的大王东机床市场和远近闻名的澎耳湾五金市场、杨村塑料焊接市场，四大专业市场已经构成了赵各庄特色的“世纪大道”经济。 外界人们突然感觉到，赵各庄正在进行着摧枯拉朽的变革，正在建设一个富庶美好的崭新家园，正在领略物质和精神变革的紧张、粗犷、神奇与博大。 浅浅的叙事，是宏大背景的深刻表达。赵各庄人割舍了背上的包袱，看看脚下的路，目光更多定格在前方。 赵各庄人憨厚是憨厚，朴实是朴实，怎么谋划明天，脑袋里精着哩！ ================================== 【编者按】：燕山含笑，滦水欢歌。故乡贫瘠也好，富庶也罢；丰盈也好，欠缺也罢......在这片山水之间，总是让这里的人生发缱绻，让人心热，让人感动。作者以淡淡的笔触，不动声色地介绍着故土的历史与人文，样貌与性格，昨天与今天。平静之下，掩盖不住作者对故乡火一样的爱恋和他看似平常语言下的绚烂才华。这样的行文方式，摒弃了浮华的辞藻，彰显了深沉的大爱。我们每个人的故乡，或许都经历过踟蹰，在历史的河床中艰难执着地跋涉和追寻；我们今天每个人的故乡，也一定都和作者的故乡一样，自信而又仪态万方地实现着另一种嬗变。这是今天时代给予我们的答案。行文细腻兼有简洁、含蓄、朴实之长。佳作堪赞！推荐欣赏。感谢赐稿新长城文学网，期待更多精彩！【编辑:素心若雪】【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70905第5306号】 新长城网欢迎你 http://www.xcc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