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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系统】大江之子 一 家贫少年 (小说)

作者:春之旷野   创建时间:2017-04-02 00:00   阅读量:11718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4451


大江之子 一 家贫少年

作 者:春之旷野



夏夜的星空熠熠闪亮,长江边黄埔中学一派热火腾腾:大操场“嗡嗡嗡”的马达声,教学楼“咚咚咚”地捶打声,广播喇叭响亮激昂的播音声交织一片。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同学们,为全国1070万顿钢炼出黄浦中学第一炉钢而奋斗……”一个尖厉的、稚嫩的童声广播响彻校园上空……

高年级同学手持长长的钢钎和黑色玻璃,在自己砌的一座座土高炉前炼钢,熊熊火光映红了每个学生青春的面庞。

低年级同学在教学楼走廊做坩锅、捶焦炭粉……少年的额头、眼圈儿、脸颊、耳窝……都布满了黑色的炭粉。

“哈哈哈哈……看你成‘麻胡子’了!(麻胡子,湖北俗语:专门麻醉做坏事的人)”

“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装载着工业的食粮,运来了地下的矿藏。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走向工业化的光明大道……”播音喇叭传来令人热血沸腾的歌曲。

一个小男生从广播室匆匆出来,“踏踏踏踏踏……”地急促下楼,走到二楼拐角处被几个大同学拦住去路,揪住他的脸颊嬉皮笑脸道:

“嘻嘻!瞧你这小脸蛋里,怕是含着两坨糖吧?让我们咬两口……”

小男生像惊愕的小鹿,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只得大声喊叫求救:

“哎哟!你们不干活跑到这里来偷懒还想咬人,是牛魔王吗——”

正无奈时,突然传来一声夹生普通话断喝:

“呔!那么大个儿欺负一个小同学不嫌臊吗!”接着一阵风似跑来一个身穿绿色连衣裙的高年级女生,恶作剧的大同学闻声而逃。

女生抱着小男生的脸颊着说:“哟!怎么还露珍珠了?”说着,掏出一块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绿手帕给他擦眼泪:“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呢……”

小男生的头倚在她柔软的胸部,心里仿佛有一种蚂蚁爬的感觉,抬头瞟了瞟高他一头的女生。

就在两双眼睛相碰的那一刹,女生眼中突然闪烁着一种异样的惊奇,目不转睛地端详这个小男生:中等个儿,穿一件小麻点儿的土布衫;圆圆的脸庞,两道剑眉又黑又浓,乌黑的眼珠像星星一样闪亮……

“小阿弟……”女生情不自禁这样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小男生却飞也似跑开了……

小男生叫谷越春,是学校“红领巾歌舞团”团长兼广播员。那个喊他“小阿弟”的高年级学生实际上是老师潘灵慧,黄埔中学第一批华侨毕业生留校任教。

当看到谷越春,潘灵慧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他的外表轮廓、还是一举一动,特别是那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简直和自己海外的小弟一模一样……

谷越春搬了一大块废铁送到炼钢炉前。

半夜,师生们每人有一碗稀饭夜餐,谷越春“呼呼呼”地不几口就喝完了。

“这有饼干,小阿弟!”潘灵慧走过来对谷越春说。

大跃进的浪潮卷遍了年轻的大地:“十五年内赶上英国……”很多高年级同学都不读书了,一窝蜂退学进工厂当了学徒。

不知潘老师哪儿来那么多饼干,不断地塞给谷越春。

“我不要了,潘老师,您自己吃吧,再说……”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潘老师好像发现了什么,紧蹙着双眉注视着这个喜欢的小男生。

“我……我不能再读书了……”谷越春低着头喃喃道,“母亲要我退学……到工厂学徒挣钱……”

想到有过多少文学梦和歌唱梦,想到初中还没读两年,想到从此再没机会读书、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电铃声和课桌声,这个天真活泼的歌舞团团长竟“答答”地往下只掉眼泪……

“退学?初中都没毕业就退学?”谷越春的好朋友、唱歌五音不全物理数学却全校第一的同学黎受人说,“你说要当文学家、歌唱家,想在到工厂学徒怎么当啊……”

“你父亲是科学院院长,有文化知识;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只知赚钱养家啊……”谷越春愁眉苦脸无奈地说。

“你们别急,我来想想……”高高个子的张士将摸着自己的额头说。他是“舞蹈天才”,脑瓜子很灵,建国十周年文艺晚会上,他从长江穿梭不停的船只和码头工人“哼哼哟哟”的号子而创作了独舞《大江魂》,把全校的师生都看疯了!听说歌舞团长要进工厂当学徒,他比谁都急。摸着脑袋想啊想啊,突然两手一拍一蹦老高:“我想起来了!”他说:“我们去考《江汉人民艺术剧院》,那里不收学费,每月还有津贴。你五官端正,歌唱得那么好肯定能考取……”

《江汉人民艺术剧院》演出过歌剧《洪湖赤卫队》,收音机里经常播送歌剧的选段,那是一个令谷越春向往的地方。

五月的江汉,大地一片芳菲。《江汉人民艺术剧院》大院里,钢琴声、提琴声,小号声、大号声响成一片。

“嘛-嘛-嘛-嘛-嘛-”“咪-咪-咪-咪-咪-”练习声此起彼伏;

“妈妈,你来呀-你来呀-你来呀-”“你来呀-”三个字的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身材修长、穿灯笼裤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真是一个艺术的天地啊,深深地吸引了谷越春……

考试很简单:一个梳大背头、有人喊他“莫导”的“考官”叫谷越春唱一首歌,朗诵一段诗,表演一段命题小品……然后说回校听通知。

半个月后来通知来了:就谷越春一人录取了,他又高兴又犹豫:好朋友张士将没录取,自己一人怎么好去呢?

“不要紧,”张士将爽朗地说,“这次他们是招小班,我这么大个儿当然不会取。我去考《解放军艺术学院》……”

“小鬼!你考取了‘人艺’了,以后就是艺人了啊!”老师们见了谷越春都笑眯眯地说。

“么事呵?到剧院?那唱歌演戏能当饭吃?” 父亲果然蹙着眉头吼叫谷越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还是要学门正经手艺,进工厂学徒一个月18块钱!你下面几个小的,大的不帮我担担子哪个担……”他点燃一根香烟使劲儿吸着。

“往日总是说‘戏子厨子叫花子,冇得一个好东西’……” 母亲也附和道。

谷越春从小看书落泪、遇贫生怜。门口遇到要饭的爹爹婆婆,他总要铲一点儿饭菜给人家。看到父亲早出晚归和手下五个弟妹,他心软了。父亲的话就是判决,他的泪水只是在眼眶内打转……

“您是谷爸爸吧?”门口突然一个夹生普通话的女声说:“我是谷越春的老师……”

“潘老师!”谷越春惊喜万分,怎么也没想到潘老师来了。潘灵慧一脸亲热的笑,手上提了一大包食品,谷越春连忙端一把小椅子递给潘老师坐。

谷越春母亲在屋后水塘边洗衣服。三三两两的女人们卷起衣袖,用木棒槌在石板上使劲捶衣服,“啪啪啪”的棒衣声此起彼伏。

听说老师来了,母亲连忙过来感激地连连说:

“哟!真是难为老师为我的伢们操心,是么样找到这个‘落落’(落落,湖北土语:旮旯)来的哟,真是……”

“谷妈妈,听说谷越春要退学?” 笑容满面的潘老师把食品一一递给谷越春的弟弟妹妹,然后歪着头睁大眼睛直看着低着头的谷越春妈妈问道。

谷越春父母都不做声。 一阵沉默后,潘老师拍拍座下的小椅子说:

“谷妈妈!您看这个小椅子:它本来可以盖高楼、作顶梁的……可是因为砍早了,只能落在人座下……”

谷越春爸爸只是使劲儿吸烟,谷越春妈妈开始抹泪……

潘老师继续深情地说:“谷越春聪明好学,有自己的理想,又有文艺天赋……现在正是读书学习有长进的时候啊,如果退学……”言语中浸透了无比的惋惜……

“有么法呢……”谷越春妈妈抹了一把泪道:“老话说‘穷不做长子富不做幺’。哪个叫他生在这个屋里呢!他爸每月只有40多块钱,五、六个孩子像张口燕儿望着一个人……”说得谷越春的眼泪不停地流……

“这样吧谷妈妈:谷越春一定要继续上学,我向学校反映他的实际困难,减免学费和发助学金……” 潘老师红着眼睛说。

谷越春终于可以继续上学了。

“春儿――五点了,起来了吗?”谷越春父亲叫着。不知怎么那么瞌睡,刚刚被喊醒的谷越春答应一声“嗯-”,翻个身又睡着了。

“春儿―这‘个杂儿’,(个杂儿,地方俗语:长辈对晚辈的笑骂)是么样这大的瞌睡,像喊渡船的呀……”父亲无奈地说。

匆匆忙忙爬起来洗把脸的谷越春,煮好一家人的“汤饭”。等都吃完早饭,他便背起书包、抱着不到周岁的“三儿”顺着铁路走两里多路,送母亲到长江边做零工。然后自己过马路,穿小巷到学校上学……

放学后,他顺着马路从菜地捡回一大抱白菜叶、萝卜缨……回家当小菜。放下书包,扛起扁担去“黑房子”挑水,一担水要歇两趟才能到家……

星期天,谷越春和大妹谷荷莲一起到机务段门口“炭墩子”捡炭。捡炭的人是分成几个组的大人,轮流从机务段推出的炭渣里捡。谷越春是没分组的小孩儿,只能从他们捡过后的炭渣里再捡他们不要的小炭粒……

国家遭遇了从来没有过的自然灾害,粮食供应不多,国家配给红薯、大麦和高粱混合面,人人还是填不饱肚子。野菜、藜蒿都采光了……谷越春母亲邀了几个街坊邻居,拐着小脚,步行几十里到堤外漫无边际的麦地捡麦穗。城里没石磨,母亲把捡回来的麦穗一把把放在洗衣服的“搓板”上搓。一双手一上一下用力地搓啊、搓啊,梳着发髻的头一上一下吃力地晃啊、晃啊;一缕散着的头发也随着一上一下飘啊、飘啊……这个深刻的景象在谷越春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妈妈难啊!

屋后大水塘那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菜地。星期天捡完炭后,就提着竹篮和大妹谷荷莲到菜地捡回菜农们打掉不要的边黄叶、萝卜缨……母亲把它们揉成腌菜,很香哩!冬天里,老包菜叶可以做泡菜……捡得最多的是“三子菜”:莴苣叶子、芋头杆子、包菜兜子。包菜兜子最多,都是没人要的。谷越春带着菜刀,“咔咔”两下就砍下一棵菜兜。劈开蔸皮,里面的兜芯切片吃起来很脆……只要自己能读书,什么事都可以做……

一次检菜回来,谷越春突然看到水塘飘来一只大葫芦,他十分惊喜:“谁把这么大的葫芦掉到水塘去了!”高高兴兴地把它捞起来,学着母亲把它切开、剁碎煮在稀饭里……可到吃饭的时候,弟妹们刚喝了一口,就都吐了出来!怎么了?谷越春尝了尝,才知道稀饭苦得根本进不了口……

母亲做工回来,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都不喝稀饭,就知道那是个苦葫芦。可一锅稀饭哪,怎么能倒掉,她咬着牙硬是喝下去了……但一个人怎样也喝不完一家人的稀饭啊,剩下的就用筲箕在水塘里淘了又淘、洗了又洗,晒干炒成“米泡”吃……

看到这些,谷越春的眼泪哗哗地流,他决心不再读书,要尽长子之责,进厂做工减轻父母负担。

“你到哪里去工作呢?工厂早不招工了。” 潘老师说。

“妈妈叫我去学剃头……”谷越春说。他那条街上,居住着好几个剃头的人,妈妈就是找到他们一个领头,说好让谷越春进去的。剃头……文学家……演员……多么大的差距啊!难道这就是我的青春么?谷越春痛苦极了又无可奈何。

“这样吧,你先等等,我想想办法……”一直关心他的潘老师说。

几天后,潘灵慧告诉谷越春:她有一个好朋友在小学当校长,你可以到他那里去代课。

谷越春代小学四年级,那些孩子们从没看到这么小的老师,非常好奇。上课时,许多学生不是听讲,而是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的人,甚至有外班的学生专门跑到谷越春的教室窗口看他……

“你们怎么不上课?快回去!”他用老师的威严责令这些孩子们。

“你?”一个较大的孩子,用一只手比划着谷越春的头说:“你才这高一点儿……”谷越春气得眼泪直打转,他想起了潘老师第一次给自己讲课的情景……

“同学们,今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于是,他讲了让世界为之倾倒的圆明园,讲了悲壮几个年代的甲午海战……

星期天,他带领孩子们开展喜欢的活动……这个月,16岁的谷越春拿到了人生第一次22元工资,留下2元自己零用,其余的欢欢喜喜交给了母亲。学期结束,这个班考试成绩排年级第二……谷越春很兴奋:教师也是一条通向理想的路啊。

“22块钱是个么奇事?还是临时的……”母亲不可更改地说:“还是到剃头铺去,一去就有30多块钱哩,你爸才拿40多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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