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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系统】星星闪亮

作者:春之旷野   创建时间:2017-03-06 00:00   阅读量:11663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7388


星星闪亮
作 者:春之旷野

几十年来,我一直珍藏着一封没有邮寄的信,它记录着我少年时代一段刻骨铭心的伤心往事……

1958年一个夏夜,我在黄浦中学一年级走廊窗口,仰望天空闪亮着的无数星星,等待不远处寺庙钟响,准备排练节目。“噹……噹……噹……”浑圆的钟声响了,我向排练教室走去,刚到二搂拐角,一个外号叫“希麻子”的大同学突然拦住,揪住我的脸颊嬉皮笑脸地说:“嘻嘻!这小脸蛋怕是含着两坨糖吧!让我咬一口……”我的脸颊被他揪得生疼,像只受惊吓的小鹿奋力挣扎又脱不开身,只得大声喊叫:“唉哟!你干什么啊……”正在无可奈何时,传来一声夹生普通话的女生断喝:“呔!不准欺负小同学!”紧接着,一阵风似跑来一个身穿绿色连衣裙的高年级女学生,“希麻子”闻声而逃。

女学生一来就双手抱着我的头看,轻轻说:“哟!掉泪啦?”说着,掏出一块散发淡淡香味的绿色手帕,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说:“快别了!男子汉掉泪多丢人哪!”我的头靠在她柔软的胸部,心里很不自在,抬起头看了看高我一头的那个女生。当两双眼睛相碰的那一瞬,女生眼中突然出现一种异样的惊奇,并立刻用一种猜不透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里喊道:“小阿弟!”我心里直犯嘀咕,扭头跑开了。

排练教室里灯光亮堂,钢琴、提琴响声一片。“红领巾歌舞团”的团员们正为一次演出紧张地排练着。“‘金嗓子’来了,”提琴手毫不客气地说我的风凉话:“我就说了,团长可以迟到,我们可没那个‘板眼’!”我不理他,担心的只是新辅导潘老师会怎么训我,听说这位新辅导老师大胆、泼辣全校闻名。

这时有人喊“潘老师,您来了!”我一看,这不就是刚才救我的那位穿绿连衣裙的女“学生”吗?难怪她一声吼叫就吓跑了那个恶作剧的无赖。我这才看清楚,她一身绿裙子,绿袜子,绿鞋子,脖子上挂着一副绿项链,下面还吊着一个晶莹的绿坠子……全身绿透了,人称“绿蝴蝶”。

看见我,她脸上又有一种别人发觉不了的惊喜感。

“你就是谷团长、谷小春同学吧?我们等你几天啦!小阿弟!”一口夹生普通话,又是一个“小阿弟”!真是莫名其妙。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她不嫌难为情我还嫌呢!刚才对她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

我的节目是独唱。随着潘老师的钢琴声我放开歌喉……全校都喊我“金嗓子”,歌唱完暗自得意。“你的音色好,节拍准确;特别是颤音很不容易……”潘老师说,“但基本功不够,气力不足,口型也不对……”我不做声。“从下星期开始,你每天放学后到三楼寝室找我,帮你练声。”

“我……”

“不要说什么了,你来了就知道了。”

“报告!”我在潘老师寝室门口喊。“快来小阿弟!不要报告,这又不是办公室。”

寝室里没他人。潘老师的桌面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中国和印尼地图,桌面上摆着笔盒。

“这是哪啊?”看到这个笔盒上绮丽的风光,我问潘老师。

“啊。这是印尼首都雅加达。”潘老师说。她的床前立着一个音谱架,上面搁着一面大镜子。

“来,对着镜子!张大嘴,”潘老师说,“跟我练发声:啊――”

“啊――”

“好!再来!啊――”

“喔――”

“呜――”

“……”这是干什么呀!从小学到中学,我唱歌从来没人说不好,也从来没人叫我这样练“啊、喔、呜”,我不想练。

“你感到乏味。”潘老师说,“不能这样。一个真正的歌唱家,不仅要有好的歌喉,还要有震憾人的声音和漂亮的、丰满的口型。你要成为天上的星星,要为祖国闪亮。来,继续练:呜――……”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刚张口,寝室外响起一阵无聊的起哄声:

“一个伢的妈――她!”

“一个妈的伢――他!”

“她要他到哪――”

“雅加达……”

我再也练不下去了。“不要管他们。”潘老师说:“他们以后会为你鼓掌,为你喝彩!是鼓掌还是起哄,就看你自己了。”就这样,在潘老师的寝室,我练了两个多月。

潘老师叫潘灵惠,印尼归国华侨。她本来也是这个学校学生,因为门门功课非常优秀,高中毕业学校留校任教。后来听说准备提拔她当教导主任,再后来又听说她要回印尼……风言风语很多,但说得最多的却是“潘老师不走是为了‘金嗓子’”……

话传到我耳里,我发誓不再理她!没想到我和潘老师还真有不解之缘:这学期的历史课由潘老师上。没人认为历史课有什么重要,那是我们最轻松的课,纪律也最遭。说实话:我还真担心她能否上好课……

第一堂课,同学们叽叽喳喳地给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见面礼:黑板的一头,吊着一只硕大无朋、色彩斑斓的绿蝴蝶……

她来了,教室出奇地静,全班同学都在等待着一场足以引起哄堂大笑的精彩场面……

然而,没料到走进教室的潘老师对那只恶作剧的绿蝴蝶视而不见,开口就说:

“我们开始讲课。讲课之前我想问同学们一个问题……”大家完全措手不及。

“有谁知道:中国四大发明和旧中国落后挨打有什么联系没有?”

“……”没人可以回答。

潘老师接着说:“你们看,让全世界为之倾倒的圆明园,就是被八国联军用中国发明的火药攻打而烧毁的;悲壮一百多年的甲午海战,就是日本帝国军舰用中国发明的指南针导航的……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还是没人回答。紧接着,潘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眼睛里透着无比的亲切、把话题一转:“同学们!你们将来都是国家的建设者。建设者首先应该是爱国者!爱国、首先就要知国!就要学习我们国家的……”说着,潘老师迅速转身,“腾”地一个箭步迈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中国历史”四个大字。

她的眼睛闪着光亮,就像夜空的星星,教室里轻轻回荡着她铿锵有力的声音:“现在,我们国家要在15年内赶上英国,全国都在为1070万顿钢而奋斗,就更要学习我们国家的历史、知道我们国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是我印象最深的历史课。没想到,这个外号“绿蝴蝶”的女教师,在她脸上仿佛可以看到几个世纪的风云。

不久,学校停课了,高年级的同学炼钢,低年级的同学搬运材料,捶焦炭粉,日夜换班。

我搬着一块废铁送到高年级同学自己砌的炼钢炉前,潘老师见了,递给我一双帆布手套。

我不要,“您留着自己用吧,潘老师。”

“我的手磨出来了,”潘老师说:“快戴上,别把手磨破了……”我没法拒绝。可看她那白藕似的臂膀,葱尖儿似的手,还“磨出来了?”

半夜,我在广播喊同学们吃夜餐,每人一碗稀饭。着了碱面的稀饭又粘又稠,一碗在手,不几口我就呼呼喝光了。

“这还有饼干,小阿弟!”潘老师过来递给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碗怎么够……”

她自言自语地走了。

日子越来越艰难,很多高年级同学一窝蜂退学到工厂学徒。为了家大口阔的家庭,母亲常常把萝卜叶、藜蒿剁碎蒸饭吃,我们兄妹几个都不愿意吃。不知道潘老师哪来的那么多饼干,总是不断地塞给我。

“我再不要了,潘老师,您自己吃吧,再说……”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发现了什么。

“我……我不能再读书了……”我低着头。想到我初中还没读两年,想到从此一生再没有读书的机会;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电铃声,课桌声;想到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潘老师,再也看不到这么多的同学,我难过的眼泪答答直掉……潘老师惊愕了,连忙说:“小阿弟,说话,慢慢告诉阿姐,怎么不能再读书了?”我告诉她:父亲要我退学,到工厂去学徒……

“是这样……”潘老师陷入了沉思。

星期天,父亲紧蹙眉头,干咳了几声后无奈地对我说:“春伢,进工厂每月有18元钱!你就是把书读完了以后还是要进工厂!下面这多弟弟妹妹,大的不担担子、哪个担?”我不做声……

这时,一个夹生普通话女声喊:“您是谷师傅吧?我是谷小春的老师……”

“潘老师!”我惊喜万分,潘老师的脸上带着一脸的笑,手上提了一大包食品。在水塘洗衣服的母亲听说老师来了,连忙进屋,端一把小椅子递给她,感激地连连说:“真是难为老师了!为伢们操心,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真是……”潘老师把食品一一递给在旁的弟弟妹妹:“来,尝尝这饼干,是从国外寄回的!”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饼干,更别说是外国的。弟弟妹妹睁大了眼睛望着潘老师……

潘老师亲切地对母亲说:“谷妈妈,听说谷小春要退学?”母亲没说话,只是撩起衣角擦眼泪。一阵沉默后,潘老师指着座下的小椅子说:“谷妈妈!您看您这椅子:它本来可以盖高楼、作顶梁的!可是因为砍早了,只能做个小椅子落在人屁股下面……谷小春聪明好学,又有音乐天赋,正是读书长进的时候啊,谷妈妈……”说着,潘老师的眼睛都红了……

“有么法呢!”母亲伤心地抽泣着说,“哪个不望自己的伢们成器呀!老话说‘穷不做长子富不做幺’。他爸每月只有40多元钱,四、五个伢像‘江踏’……只怪我们冇得用啊,也拖连了老师……”

看着母亲那么难受,我再也忍不住,哭着说:“妈! 不哭了,我不上学了!不上学了啊……”

“不!”潘老师坚定地说:“小春继续上学,我向学校反映他的困难,减免学费……”

晚上,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在房里对父亲说:“就让春伢读下去吧,不能却了潘老师的意思……我到江边去挑煤赚点……”我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

“反右”开始了。学校食堂贴满了大字报,有不少写潘老师是“资产阶级小姐,整天奇装异服”,“招蜂引蝶勾引大陆男少年”……还有一幅她的漫画像:眼里掉下四滴泪珠,四滴泪珠里分别写着“反党泪弹”四个字。

班主任找我谈话,要我写她的批判材料。

“我知道什么呢?”

“你怎么这样说?她平时那么喜欢你!谁不知道经常给你饼干,到处找人为你免学费……你们的关系那么密切,你不知道?”

“那是她啊,我,我又没什么!”我缩着像只小羊。

“你没听见她说什么吗?她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说很多孩子上不起学;计划粮吃不饱……”班主任显得很激动:“你年少,不知道斗争的残酷性。马上学生也要整风了!你是无心,可她是有心……勾引你……”

“不……不是这样……”我没办法说清楚。潘老师给我们上历史课的情景历历在目,她那么热爱自己的祖国,怎么会是“反党右派”呢!迷茫,恐慌,彷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到潘老师的历史课了。通过她一段时期的讲课,同学们都认为她讲课生动、活泼,既是讲历史,也是讲政治,讲人生……

潘老师来了,刚走到教室门口,教导主任匆匆忙忙跑过来,冷冷地对她说:“潘灵惠!学校决定你只负责打扫厕所卫生……”

下午,班主席说交给我一个任务,把我带到二楼拐角厕所门口悄悄说:“……”

我打了个激凌!“天哪!这叫我怎么下得了手啊……”瞥了班主席一眼,小声哀求“还是不要……”他声色俱厉地低声说:“你是要你的前途还是她的未来?告诉你,这是班主任老师的意见……”

我站在当初潘老师一声断喝解救了我的地方,无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她戴着大口罩正在清洁便池没注意到我们。

这时,一个同学拿过一根长杆鸡毛掸递给我。我迟疑着,班主席硬塞给我,不容推脱地说:“快去……”

我怯生生接过鸡毛掸,蹑手蹑脚朝厕所高窗下走去,两脚只打哆嗦……“潘老师啊,潘老师!我怎么下得了手啊!”我反复自语。“要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否则,是要装挡案、毕不了业……”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又炸在耳边!我眼一闭,“对不起了,潘老师!”用鸡毛掸将高窗台天长日久堆积厚厚的尘土、漆黑的焦炭粉一扫,一坨坨尘土炭粉顿时洒在潘老师的头上、颈部和全身……

她大吃一惊:“呔!这是谁呀!下面有人……”她的双手有污物不能去拂,只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拼命摇头……班主席和同学悻悻地走了,只有我像只木鸡,呆呆地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

潘老师定了定神,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道:“小阿弟……”仍然用那熟悉的眼光直盯着我喃喃道:“你太嫩了,太嫩了……”

我憋闷着,仿佛压着一团火,又仿佛堵着一口薯,想喊,却喊不出;想哭,又哭不了……一个声音又在我的耳旁回响:“建设者首先应该是爱国者……”终于忍不住的泪水一颗颗掉下来,“太对不起您了,潘老师……”我没办法说什么。即使找遍世界上最好的语言,又能怎样呢!趁无人时,我只得朝我敬爱的潘老师深深一鞠躬,默默地跑走了,还听见潘老师喊:“慢点,别摔倒了……”

很长时间没有潘老师的消息。后来听说她出国了……

20多年后一天下午,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子大大方方坐在我的办公椅上,翻看桌上的报纸。

“你找谁?” 我很不快,冷冷地问他。待那男子抬头和我对视时,我们都大吃一惊:那男子的眼睛、眉毛、鼻梁、咀唇、下颌以至整个脸庞,还有他的身材、甚至脸上的表情……竟和我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两个人!

那一刻,他也和我一样,完全呆了,傻了,都不知所措。

还是他有准备而来,首先打破沉默说:“不好意思啦,打扰您了!您是谷小春同志吧?”他一口夹生的普通话,使我若有所思。

我点点头,疑惑地问:“您是……”他这才笑了,亲切而温和地反问道:“潘灵惠,您还记得么?”

我顿时又一惊!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急忙抓住他的手,接连问:“潘灵惠?是我的老师!她现在哪里?她好吗?她怎么没有来……”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妙,这才想起给他倒一杯水,微笑着递给他说:“啊,先生,慢慢说。请教您贵姓?您怎么认识潘老师啊……”

良久,他慢慢开口,显然是反复考虑了该怎么对我说的:“我叫潘灵操,潘灵惠是我的阿姐,我是她的小阿弟……”

“小阿弟!”这熟悉的称呼,当年潘老师就是一直这样称呼我啊!原来是这样!终于有了潘老师的消息,一种曾经有过的、现在更为强烈的愧疚感,闪电似的占据了的心。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急切地问:“潘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什么时候来的啊?在哪里公干啊?潘老师她……”

“我是从印尼回国投资办厂的。”潘灵操缓缓说:“通过很多部门打听到你的单位和地址……我的阿姐,她……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语出口一声霹雳!刹时,我的血液,我的呼吸,我的生命……都仿佛静止了:“什么!潘老师不在人世了?……”

“我祖籍湖北。”潘灵操继续说,“爸爸妈妈非常想念家乡和父母,常常独自落泪,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乡。我们姐弟懂事后,妈妈经常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们说:‘在那些星星的北方,就是你父母的故乡,那里有你的外公,外婆和舅舅……’”

“‘外公在家门口种了好几棵樱桃树,当樱桃红透了的时候,舅舅就爬到树上摘樱桃给我们吃……’这些话妈妈不知对我们讲了多少次,每次总是讲得非常伤心……”

停了一会儿,潘灵操继续说:“后来,妈妈一天天老了。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故乡了,就对阿姐和我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也不管你们姐弟俩是谁,总要有一个人回到祖国!回到自己的故乡……我是做不到了……你们一定要替妈妈去看看外公外婆的坟……”

“阿姐读初二那年回到了祖国,但是没有找到家乡的任何亲人……阿姐很喜欢我,在海外就给我照了很多我的照片带在自己身边……妈妈给她写信说:‘找不到自己的亲人,你还是回印尼吧,这里有你的亲人,一个人在国内太孤单了!’后来,阿姐惊喜地告诉我和妈妈:她有了一个小阿弟谷小春!我要留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贡献力量!”

“阿姐身边有了亲人,我们很高兴。可妈妈还是天天想念阿姐,病得厉害。发了几次电报后,阿姐费尽周折回到印尼,还是没有看到妈妈最后一面,自己也病倒了……”

“阿姐得的是心脏病。医生说;她的瓣膜损害得很严重,是受了非常强烈的刺激。不久,也随母亲而去……”大滴大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终于从潘灵操脸上滚落下来,继续讲着我们都心碎的故事……

“阿姐病重时,很希望看到你一面。但她知道不可能,临终一再嘱咐我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回国替我看望小阿弟,但这几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好了,祖国改革开放,我就按照阿姐的嘱托来看望兄弟的你,还有更重要的是给你的信、阿姐亲手封口的信……”潘灵操早用颤抖的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郑重地双手交给我。

从头到尾,我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心里的浪涛汹涌澎湃、滚荡不停。潘灵操一阵阵话语,仿佛刀子一样在我的心尖一遍又一遍地割痛……

我同样用颤抖的手接过那封信。信的封口处竟还按着几枚鲜红的手印!这鲜红的手印,分明是潘老师为我架设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遮挡我当年不可饶恕罪过的屏障!在屏障的这一面,潘老师的亲人们怎么会知道她曾经受到过我什么样的伤害啊!我把那封信紧紧贴在脸上……

半天,我拆开信:

“我亲爱的小阿弟:也许,在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天堂的那边了。而你,也早就是一位真正的国家建设者、歌唱家和天空上的星星了,这是我感到无比欣慰的……

小阿弟:在我一人感到孤独、寂寞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陪伴,我就有了生活的力量。所以我要感谢你!我的阿弟也感谢你!你和他一样,都是我的好阿弟……

……也许,你会为我们最后一面的情景而悔恨,而内疚。其实,大可不必!对于那场风云,我毫无准备,完全没料到那个天塌似的打击……可正因为有了你先头的那一扫,使我得到了锻炼,以至于后来的种种状况我都不再感到突然……

当然,人生有很多很多无奈。如果能够用我的不幸和痛苦、甚至是灾难换取小阿弟的成长和觉悟,我高兴有这样的不幸和痛苦……

我的小阿弟!从今,我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你了,希望你加倍工作,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

恕我没和你最后一别,让灵操代我问候你吧小阿弟……”

潘灵惠 1963年6月

悔恨,痛苦,悲哀……像无数只野兽的利爪,猛烈地撕扯着我的胸口,心扉,五脏六腑鲜血淋漓,早已遍体鳞伤……

潘老师啊,潘老师,我永生难忘的人!您怀着满腔热血回到还是瓦砾、废墟的祖国,使我明白了:您为什么选中“历史”。

您给我们讲课,更教我们做人:时时刻刻要我们做祖国的建设者。建设强大昌盛的祖国。您在内地举目无亲。现在我才知道:当年您为什么总是死死地盯住我,为什么总是亲切地喊我“小阿弟”……

可我是怎样的一个“小阿弟”啊!在您最痛苦、最需要帮助、支持和安慰的时候,第一个挥刀砍向您的人,不就是我这个“小阿弟”么!

潘老师,您走了,走得那样急。您可知道我是怎样地想念您啊!多少次在梦中听见您亲切喊我“小阿弟”!我时时想着能有机会向您忏悔!这多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的宁静,时时刻刻牵挂着您,万没有想到您竟让我怀着永生的难弥之憾长眠异土……

“不要太伤心了,”潘灵操说:“我们会珍惜今天的幸福,不再担心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全心全力搞建设……”

天已黑了。夜空里,无数颗星星闪着亮光……

编者按】:本文讲述了主人公和自己的音乐潘老师之间的故事。音乐老师是一位归国华侨,一腔热血报销国家,无奈遭遇了十年浩劫的磨难,少年时期的主人公是一位音乐苗子颇得老师的器重与偏爱,怎奈年幼无知加上形势所迫,做了伤害潘老师的事,成了他一辈子的悔恨与伤痛。直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潘老师的一封遗书。本文情节曲折,内容生动,真挚感人。讴歌了潘老师美好的心灵,以及那场浩劫对人们带来的深深伤害,耐人寻味,令人深思。

【编辑:文心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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