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书苑】她比烟花更寂寞

序
        一年多来一直想为丁香写一篇追忆之文，却迟迟没有动笔。忙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回忆的痛再次撕裂自己那颗脆弱的心。然而不写又总是感觉胸口有个东西堆积在那里时时堵得要命，故今天还是决定下笔了。

       丁香和我老公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她的第一任丈夫曾经也是。

  八十年代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社会非常动荡，上面针对此出台了严打政策，每年的国庆前夕和春节前夕都要抓捕严惩一批犯罪分子（那时候的犯罪分子基本上以青年人居多），因此那时公安系统极度缺乏警力，这样一来上面又有政策，从各单位往公安系统调集人力，转业军人优先，这样刚好丁香的丈夫符合此等条件被调了去。

  其实确切地说那时还不能称做丁香的丈夫，他们只是在别人地撮合下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时的丁香刚刚顶替父亲上班不久，只有十六、七岁的年龄。而男朋友大她四、五岁的样子。听说男的去了公安系统后想跟丁香分手，丁香要死要活的就没有分成。后来她他们就结了婚，有了孩子。

  九十年代前后流行家庭聚餐聚会，那时候人们几乎是不去饭店请客吃饭的。常常是轮转着今天去我家，明天去他家。有时候二、三家聚一起，有时候四、五家聚一起，甚至更多。就这样来来往往地窜来窜去的大家就都非常熟络了。我们这群小夫妻们都只有二十几、不到三十岁的年龄，青春旺盛、精力充沛，常常喝酒疯狂到半夜才各自回各自的家。那样的日子开心、幸福、快乐 ，友谊之花开放在每个人的心上。

        丁香是个虔诚佛教徒，家里佛像前常年香火不断。在我们那代年轻人中间不曾见过哪个信佛的，而丁香却对佛情有独钟，对佛倍加虔诚。然而佛却没有回报给丁香幸福如意的人生。

        一次我们在她们家吃完饭，孩子们玩孩子的，男人们聊男人的，我和丁香在她们的卧室里，她忽然向我说:“兰，我的命好苦啊！有时间的话我好好跟你啦啦，我的故事够你写好几本书的。”我当时不以为然，人生的路刚刚迈出了这么点，怎么可能写成好几本书的故事？那时我只是在他人口里听说过丁香的亲生父亲早已经去逝，现在这个父亲是她的继父。可这样的经历总不至于写上好几本书吧？再说自己当时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人生起伏，很难理解丁香当时说的这番话，自然这番话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渐渐的这话被隔置脑后。

       再次见到丁香时，她告诉我说准备和老公离婚，让我一脸迷惑。她说她老公和别的女人上床被她逮着，我天生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半天，我茫然问道:“你老公什么意思？”

  “他说不想和我离婚，他和那女孩好只是想着让那个女孩给生个儿子。”丁香回答我说。

        我说既然他不想离，还是不离的好。丁香说她已经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我说交了起诉书到时候也可以调解不离的。我说要不抽个时间我和我老公找他去谈谈。丁香说不用，这样显得不好。我想了想觉得这样确实不好。在偷情的事情上有人虽然做的出，但是却不会想让天下的人都知道的。

        两天后，谁也想不到丁香那一向健朗的公爹突然去逝，说是脑溢血突发致死。我想，和儿女的烦心事应该不无关系吧。我们自然前去吊唁，我们看到丁香在那为她公爹守棂，为前来吊唁的人叩谢。我们以为她和丈夫经历了老人的生死后会受到震动，会珍惜夫妻间的缘份。

        老人的丧事过后，丁香告诉我她在此期间的闹心事。她说当时在家里人准备孝衣的时候她的妯娌媳妇当着她的面便问她的婆婆妈说“妈，丁香现在这样……？还给她撕孝衣吗？”她当时听到这话心里特别难受，特别不舒服，她告诉丈夫她要回家，她不要参加这个葬礼。可丈夫说不行，一天没有离婚我们就是夫妻。听到丈夫如此说，丁香心里是暗喜。于是丁香试探道:“那就是说等你爸爸的丧事办完咱就去签字离婚？”她丈夫说:“不离了，等爸的丧事过后就把起诉书撤了。”
  
  我知道丁香的内心是不想离婚的，她爱丈夫，一直都爱，即使她丈夫犯下如此错误，只要他在她面前服个软，说以后不再犯，她就会原谅他的。她向法院递交起诉书其实是一时冲动，也因为丈夫向她说过不想离婚，因此她要起诉吓唬吓唬丈夫。可是婚还没有离，她自己就先怕了。她无法想像离开丈夫后的生活，她无法想象离开丈夫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如何度过……丈夫今天如此说，正随了她的心意 ，我也为她高兴。

       可我们都高兴得过早了，还记得那个咋暖还寒、冷雨纷纷的一个午后，从头到脚湿淋淋的丁香跑到我们家抱着我便嚎啕大哭，哭得昏天地暗，哭得我也跟着簌簌落泪。此时此刻我已分辨不清眼前这个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女人身上有多少是雨水有多少是泪水？

  哭着哭着丁香大概哭累了，渐渐的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丁香略带抽泣地说:“我们已经把婚离了。”

  从她刚才悲痛地哭声我早已猜到，但还是不由问道:“他不是说过他爸丧事之后就撤回起诉书的吗？”丁香一脸的无奈和悲苦道:“是的，他说过，但是到了法院他却在起诉书上签了字。”

  我不知道此时该用怎样的语言安慰丁香，只觉得她丈夫这事做的太损，他出轨的行为我们尚还可以原谅他的年轻冲动，但他这样欺人太甚的做法实在令人发指！我真的想像不出来丁香的丈夫会如此这般，平时我们都很熟，从他慈眉善目的长相上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如此这般的恶人，可这件事上他的确就这样做了。

   孩子最后跟了男人，现在一般跟了男人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跟着男方的老人。丁香的女儿也不离外，从此就跟了自己的奶奶。离婚没多久，男人便和那个偷情女孩结了婚，没多久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

       一天路上见到了男人的老妈妈，老妈妈向我感叹了一番儿子儿媳的分离给幼小的孙女盼盼带来的伤害种种。她说才刚刚三岁多的孙女有天向她说，奶奶，谁都比我强，荣荣也有家，菲菲也有家，就我的命最苦了。 
  （荣荣是她叔叔的女儿，菲菲是她爸爸和这个后妈刚生没多久的）。
  
  听老妈妈这样一说，我站在那里差点哭出声来，两个成人婚姻的失败最最受伤的还是孩子。他们任何一方有机会都可以再各自成家，可唯独孩子要在没有父母的日日夜夜里慢慢熬过他们的童年、少年、青年。他们的成长没有父母的见证，他们的快乐没有父母的分享，他们的苦痛没有父母的怜惜，他们瘦弱的身躯没有父母的怀抱可依，他们委屈的泪水没有父母温暖的双手去抚试……

        直到现在想起孩子当年的那番话依然心酸，依然心痛，依然泪水湿襟。写到此，不得不停下笔来平伏一下自己的情绪……当时如果男人还没结婚的话，我一定会替孩子去跪求她的父亲，还给孩子昔日完整的家，还给孩子温暖的童年。可是那时已经没有机会了，除了对孩子的怜悯和心疼，我无能为力。

       不久丁香也又嫁了人，男的是一法院的，带一男孩。我只能为她默默祝福，愿她从此幸福！可我的祝福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这次婚姻只维持了半年便夭折了。丁香说两个人性格不和，这次她没有和我多说什么，或许在她的心里现在只能道“天凉好个秋”了！她不说我也不便多问。

       没多久丁香又第三次嫁人了，这次与其说她嫁了人，不如说她娶了一个男人。男的是一煤炭局下岗工人，在九几年的时候有一个时期，全国的煤炭行业都不景气，而且国家的政策那时也刚好是砸烂铁饭碗。到处都是下岗工人，所以下岗当然也不是哪一个个人的错。但下岗就意味着金钱的缺失，下岗就意味着贫困的人生。

  或许是丁香有事业单位做保障，所以她不害怕。或许是男人一米八多的男子汉形象迷惑了她，所以她不计得失。刚好在她们这次结婚时丁香的单位分了新房，结婚不久丁香又给男人买了一个大踏板摩托车。那时候刚刚开始流行大踏板摩托车，骑在街上很是威风。

  觉得他们这次的婚姻应该会长久的，可是没多久就听说男的经常打她，这次丁香想离婚都难了，只要一提到离婚，就会招致男人更厉害地毒打。最后丁香只好住到娘家，再次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最终丁香房子按市场价的一半折给了男人，还有那辆大踏板摩托车也跟了男人，婚总算离成了。

       从此我以为丁香一定不会再提找男人，一定不会再提结婚的事了。可是这次离婚没两年，她又第四次踏进了婚姻的大门。这次找的是市政府工作的一个官员。我心里默默地祝福着，但愿这次的婚姻能伴她走到人生的终点。

       这之后我因外出闯荡，和丁香便不怎么见面了。事实上从她和第一任丈夫离婚之后我们这些常常隔三差五聚餐聚会的家庭渐渐的就不怎么再聚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前年一个酷热的夏天，在我们小区的大门口。（之前我并不住在这个小区，其实才搬过来有两年，两年也几乎没有怎么在家呆过，我真记不得我和丁香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她说:“兰，你从哪里来？我怎么好久不见你了？”

  我说:“我去了外地。”

  “怪不得这么久不见你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莫名其妙地问:“你啥意思？”

  她把头上的冒子摘下来把头低下去让我看说:“你看，我刚做完化疗。我得了乳腺癌了。”

  我当时把不大的眼睛瞪得好大，我喃喃地说:“怎么会？你怎么会得这个病？”

  丁香长叹了一口气说:“生气生的呗！这几年我哪过好日子了？”

  我无言。

  丁香说:“以后有时间到我家去玩。”

   我说:“行。你也可以到我家去。”

  “你还是去我家吧，一般我都是一个人在家。”

  我问道:“你现在的老公不来吗？”

  丁香说:“他一般不来，他住新城。”

  （我们这里近几年政府部门市直机关各单位陆续都搬往新城，离我们家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我不以为然地问道:“你身体不好，他也不在你身边陪你照顾你吗？”

  丁香幽幽地说:“咱和人结婚没两年就得了这样的病，人家有什么义务陪咱照顾咱？”

  我真的理解不了丁香的这种婚姻，我不知道在她没有得病之前他们之间是用什么维系的婚姻？

  一日夫妻百日恩，满堂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可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夫妻关系完全不能检验中国这几千年来的俗话。

  我不知道致使丁香一次次嫁人的理由和动机是什么？我想无非是怕孤单吧？可到头来她还是自己孤单的面对一切。

  这次见面一个星期之后，我去了丁香家，她不在家，只有她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家。她已经不认得我，已经是耳聋眼花了。我说话她听不见，她说话我听不清，于是我在老人家还弄不清我是谁的情况下只得说再见。

  我猜想她是去听佛教课去了，因为她一直信佛。我想抽时间再去找她。知道她得了乳腺癌后，我忽然就想起在她第一次婚姻还没有解体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兰，我的命好苦，有时间我和你好好啦啦，我的故事够你写好几本书的”。我想丁香这些年的故事加上之前的应该能写成好几萝筐的书了吧。所以我一定要去见她，听她的故事。

  几天后我又去她家，可这次又扑了个空。还是她的老母亲在家。当时觉得我们的家相互之间离的如此之近，一个小区，所以连个电话都没有留。

  这之后我又离开了家开始忙忙碌碌，只是偶尔会想起丁香。我想下次回家的时候一定去找她，一定要听她讲她的故事。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去找她，她就匆匆地走了。在去年那个黄花飘零、落叶满地的深秋，她孤零零地怀揣着满腔的爱恨情仇离开了这个一次次给她带来苦难的世界，终结了她四十六载的生命。我不知道她那个最后名义上的丈夫是否去为她送行，我只听她单位的同事说，她最后这个丈夫前往她单位领取了丧葬费和抚恤金。

  这个一生害怕孤单，一生追逐着婚姻，追逐着幸福的女人，却孤单一生，苦难一生，伤痛一生。这个一生信佛，一心向善的女人，最终却不得善终！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大慈大悲的佛陀会不会渡她的灵魂脱离无边的苦海？

  她悄无声息地走了，给我留下了抱恨终生的遗憾。她想讲给我的故事将被她永远的尘封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永远无人知晓。我所知道的这些片段只是她的一个大概、一个表像。虽是大概、虽是表像，但也足以令我为之心酸为之悲痛了。我无法想像假如在她走之前我找到了她，假如她在我面前把她的灵魂剥开来给我看，我会怎样的为之肝肠寸断！

  丁香，对不起！我来迟了！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我们还能相遇，我一定把一切的事情皆先放下，走到你的身边坐下来静静地倾听你心中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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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令人伤感的叙事散文，读来让人泪目。一个追求生活，追求婚姻的女人，几次踏入婚姻的殿堂都以失败告终，最终默默地离开了这个让人留恋的世界。丁香，一朵苦命的小花，给作者留下了永远的痛。感谢赐稿【听泉书苑】，祝作者秋日安好，创作愉快，佳作连连。【编辑: 放开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