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爷

      二零零二年，刚过完春节，朋友介绍我去了一家生产电瓶的小厂上班。刚去的时候是学徒工，由一位姓柴的带我熟悉每个班的工作任务，年龄比我大，所以我叫她柴姐，厂子里比她小的都这么叫。

       这个故事是她说给我的：“咱们后院有一个车间，是磨粉车间，这个车间就有一个人工作。主要任务是把铅制成铅球，然后放入球磨机里磨成铅粉。球磨机你懂吗？”柴姐问我。

       “不懂，没听说过，”我坦率地回答着。

       “你不懂就对了，我们厂刚有球磨机的时候，来了一个球磨机‘专家’，姓马，大家都称呼他‘马爷’，他也喜欢这样的称呼。”        

      “你说的马爷我怎么没见过？”我问。

      “是十来年前的事了，他在咱们这里不到一年就走了。”

      “为什么啊？”我更好奇了。

      柴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最开始，咱们这里没有球磨机，用的铅粉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后来，厂长花大价钱买了一台球磨机，因为没有懂球磨机的技术人员，经人介绍，又高薪聘请了一位球磨机专家，就是马爷。 马爷是购买球磨机的时候一同聘请来的，球磨机还没进厂，先要建厂房，马爷就来了。因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建厂房需要他亲自设计，别人如果有不同意见，他就会非常气愤地说：“你懂那么多，要不然你来？”后来，厂长就暗地里通知大家不要多说话。 马爷是非常有派头的，自己一个独立办公室，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就是厂长找他也要提前预约。他还有自己的单人宿舍，厂子里没有几个人进去过，食堂大师傅应该比较熟悉他的宿舍，因为马爷是不会去食堂拿着饭盒打饭的，都是大师傅做好后送到他宿舍的。这个不用预约，因为他会早早回宿舍等着的。柴姐怕我不相信，用“真的，真的”来表示她没有说谎。

      柴姐说，马爷戴一副眼镜，一般的时候是不会在厂里走动的，偶尔出来，手里总是端着一个大号茶杯，很少和别人打招呼。除了球磨机的事，别的一概不问，厂子里的人也很少和他说话。 厂房建好了，这回该把球磨机接回来了，马爷也开始忙了，手里的大号茶杯还是不离手。只要里面没水了，厂长立马安排人把水倒满。后来。大家习惯了，也就不用厂长安排了，都主动把水倒上。一杯茶最多倒三回水，就需要换茶叶了。不然，马爷生气了会立马停工。

       球磨机装好了，是一吨的。大家准备铸造铅球，马爷对铅球的质量要求非常严格，铸造铅球的模具是按照他的要求定做的，每粒球的直径是两厘米，不太圆的不行，周边有毛边的更不行，有时候铸造出来是半圆形的是绝对不能用的。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一粒一粒挑选。 马爷说：“一吨的球磨机需要有一吨铅球才能开始磨粉。”大家按照他的要求挑选了一吨的铅球。厂长觉得这样成本太高了，可是，有马爷指挥，也不好说出来。 终于开始运行了，全场的人都很期待，期待神奇的球磨机把铅球磨成铅粉。在马爷的指挥下，铅球就像排队跳水的鸭子，一个个跳进转动的球磨机的大肚子里了。 马爷就是马爷，首先通过半自动操作箱给球磨机加热，一边加热一边调整转速，“哗啦——哗啦……”铅球在球磨机里不断升温，研磨……“可以了，打开吹风机，准备出铅粉。”在马爷的指挥下，终于可以看到自己生产的铅粉了，全场的人非常开心。 吹风时间到了，马爷安排人关闭吹风机，打开铅粉输出口。

      柴姐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流出来的铅粉不到一公斤。柴姐把一公斤的“一”调高了高调门并且还带着“拐弯”拉得很长，右手食指伸出来做了一个“一”的动作，补充到：“真的，真的。”  马爷额头上挤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粒，手里的水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镜，然后又擦了擦额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呢？”厂长好像很淡定地说：“各车间骨干到办公室开会，老马你也过来。”

       “我也跟着去了”。 厂长办公室的空气都快死了。马爷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没有了大号茶杯。各车间的骨干围坐在一旁。厂长首先发言：“老马，你解释解释，这是什么原因？” “一吨的球磨机，就是把一吨的铅球放进去，然后加热进行摩擦。我敢保证温度肯定没问题，可是为什么不能磨出铅粉，这个问题现在我真的搞不懂”，老马局促不安地解释着。“大家都想想，问题出在哪？”厂长又问。这时候，车间小刘站起来说：“我想会不会是这样的，所谓一吨的球磨机，就是说，里面最少应该有一吨的铅球，如果我们再放进去一百斤或者二百斤铅球，然后开始磨粉，最后吹出来我们后放进去的那部分重量的铅粉。”“不会的，不会的，球磨机是一吨的，必须放一吨铅球，等到把这一吨都磨成铅粉以后，才能投放下批铅球。”马爷辩解着。

      “如果里面磨的就剩一个球了，这个球跟谁磨呢？”大家都觉得小刘说的有道理，马爷也不再解释了。 厂长最后决定，就按照小刘说的办。于是，大家重新来到磨粉车间，按照小刘的思路重新开始第二轮的尝试，这次，又向里面放进了五十公斤的铅球。 开始吹风了，打开出粉口，这时候从里面唰唰地流出了铅粉。用称一称，正好五十公斤。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都回去吃饭吧，明天小刘和老马共同负责在这里磨铅粉。”厂长开心地安排着。 大家都回到宿舍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正好和食堂大师傅走了一个碰头，“您干什么去呀？”有人问，“我给马爷送饭，”大师傅回答。“您先别去了，我们都饿坏了，等我们打完饭您再去吧！”大家连推带搡地把大师傅弄回了食堂。大家都打完饭后，大师傅惶恐不安地拿起了事先给马爷准备好的饭菜，用手背试了一下，还好，不凉，一路小跑来到了马爷的宿舍，眼前的一幕真的把他吓坏了。马爷背对着宿舍门，弯着腰正在打理自己的被褥，边上有一个大号的拉杆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