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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 脸

作者:zhang1966   创建时间:2021-07-01 12:24   阅读量:22156   推荐数:2   总鲜花数:11赠送列表   字数:11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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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说 · 

嘴    脸

       作者:张安民

 

二十多年前一个普通的日子。天州电视台新闻部。

泥石正在写前一天采访回来的新闻稿,新闻部的王彩凤推门而入:“小泥,楼底下有人找你。”

“谁找我呀?”

“李玉英。”

“李玉英是谁?”泥石皱了皱眉头,“我怎么想不起来是谁呢?”

“哎呀,就是那个著名的上访专家。”王彩凤笑着说,“你赶紧去,回头我跟你聊聊李玉英的事情。”

“那好吧。”

泥石“噔噔噔”跑下楼去,他看到大门外没有别人,就一个小姑娘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望着从大门走出来的泥石问:“你就是泥石记者吧?”

“我就是。”泥石回答,“你是哪位,找我有啥事?”

“我叫李玉英,专门来找你这个大名鼎鼎的包青天记者的。”

泥石笑笑说:“谈不上大名鼎鼎,更不是啥包青天。你有事只管说,只要能帮上忙,我会竭尽全力。”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请你帮我伸冤,扳倒袁新颜那个狗官。”

“你说的袁新颜就是天州市副市长袁新颜吗?”

“是呀,不是那狗官又会是谁?”李玉英说着说着竟眼泪汪汪的,“那*贪赃枉法,错判冤案,还打得我双腿瘫痪,坐在轮椅上十几年,不但得不到法办,反而还升了官,真是没了天理了。”

泥石深知,这事自己帮不了忙 ,于是说:“这事你得找法律机关,我是想帮也帮不上忙呀,真是抱歉。”说罢,匆匆而逃,就跟自己做了贼似的。

一回到办公室,王彩凤就问:“是找你伸冤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来的时间短,可能还不知道,李玉英可是有名的上访专家,一年到头到处上访,就咱们广播电视局也来过好多次。”

“原来是这样。那她究竟有啥冤情呢?”

“不管啥冤情,他告的就是原来的法院院长、现在主管政法的副市长袁新颜。你说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告倒人家?”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详细情节我也不太清楚,她给编辑部留过一份反映材料,你有时间了在档案柜找找看。”

听王彩凤这么一说,泥石便去柜子里找,可将柜子里的文件资料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坐在桌子旁纳了一时闷儿,又接着去写那篇没有写完的稿子。

“叮铃铃。”楼梯拐角的电话铃响啦。泥石继续写稿子,没有理会。响过几遍后,王彩凤出门去接啦。稍过一会儿,王彩凤在楼梯道里大喊:“黄立柱,黄立柱,你老婆电话。”见无人应声,又回复道,“你老汉不在,等会儿见到啦,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也没啥事,就是问一声他中午回来吃饭不。”电话那边的人说。

“妈的,”稍等,王彩凤回来了,嘴里嘀嘀咕咕直骂,“电话放到楼梯拐角真烦,就二楼电话最多,二楼人还老是不去接电话;三楼上就咱们办公室离电话最近,你说不去接吧,害怕是上级通知啥大事,去接吧,又是些乱七八糟的屁事。”

“那也没办法,局里除过局长室,就这一部电话。”泥石抬头说。

“管他呢,电话再响啦,反正我不接。”王彩凤撇撇嘴说。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啦。响了好一会儿,楼上楼下没人去接。王彩凤也将头扭向一边,没有去接的意思。泥石只好放下笔去接:“你好,请问你找谁?”

“你是谁?”对方问,有点趾高气扬的样子。

“你找谁?我去给你叫。”泥石仍然客客气气。

“你是谁?”对方厉声地问。

“你找谁?”泥石也有点焦躁。

“你是谁?”对方怒吼。

“我是你爷爷!”泥石也完全恼怒啦,咵地挂断了电话,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又去写稿子啦。

  不一会儿,局长推门而入,黑虎着脸问:“刚才谁接的电话?”

“我接的。”泥石回答。

局长说:“你知道刚才是谁的电话吗?”

“不知道。”

“是袁新颜副市长。”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泥石说,“我去接电话,很客气地问:你找谁?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你找谁,我去给你叫。他总要反复问我:你是谁?很狂的样子。我躁啦,就说:我是你爷爷!”

“你弄出大乱子啦!”局长说,“你等候处理吧。”

“爱咋地咋地,”泥石说,“就这么大点事,又不怪我,看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局长走后,王彩凤说:“泥石,你这下把天捅破啦!”

“这算个啥事?”泥石突然想起,他不就是李玉英状告的那个狗官吗,于是又说,“要是和他打瘫老百姓李玉英的事相比,这简直就不是个事!”

“你能和人家相比吗?你说到底是一个小老百姓,而人家是当官的,打瘫了人不但得不到惩罚,反而还高升了,可见人家后台有多硬。”

“那倒也是。”泥石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对袁新颜生出了强烈的轻蔑和不齿。

过段时间,“我是你爷爷”这段电话风波不了了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泥石去上班。在广播电视局大门口,泥石又被李玉英堵住了:“小泥,冒昧打扰,请别见怪。”李玉英说着,递过一份资料,“这是我告袁新颜的一份材料,请你在百忙之中抽空看看。”

“好的。”泥石顺手接过材料翻了翻,然后说,“我去上班了。等我有空看了再说。”说罢,转身进了大门。

刚好,下午没有啥任务,泥石就详细看了看那份材料,基本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呀,李玉英是天河池乡窝窝村农民。她家和崔旺财家是邻居,而且房连着房。在他们家的后边,两家分别有一块菜地,也是连在一起。就在那地畔畔,不知啥时长出一棵核桃树,不几年就长成一棵大树。头一年挂果,就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采摘核桃时,麻烦来了,李玉英说是她家的,是她在挖地时挖到一棵核桃树苗,就顺手栽到了地畔子;崔旺财说是他家的,是他在自己另一块地挖到一棵核桃树苗,就拿回来栽到了房后头两家地的地畔子。就这样,争来争去,最后崔旺财干脆将李玉英告到木鱼河法庭。崔旺财家比较有钱,就给法庭庭长送了些钱。打官司的结果自然就是崔家赢了,李家输了。李玉英不服,就去天州市法院上诉,结果市法院办案子的又收了崔家的黑钱,判决崔家胜,李家败。李玉英知道判决结果后,就去市法院闹。他大骂法官收了黑钱错判案子。适逢当时的法院院长袁新颜要去市里开会,下楼时刚好碰到当面。李玉英就拦住袁新颜喊冤,请求他下令重新公正审理。

袁新颜说:“法庭已经审理判决,你要不服,就去天罗地区中级法院上诉。”

李玉英开始使出女人的惯有的手段撒泼:“我就不去,就要你们重审。”

袁新颜一看开会时间快到啦,慌忙间竟蹦出一句粗话:“我就不重审,看你还能把我的球给咬了?”

听到这话,李玉英就说:“你是一个人民的法官,竟说出这种下流的话。我也豁出去啦,你敢脱你的裤子,我就敢咬你的球。”

袁新颜见状,知道话说错了,就赶紧往车跟前奔,想溜掉。结果,李玉英扑上前去一手抱住他的腿,另一手就去扯他的裤子:“怎么,敢说不敢干呀?”

袁新颜火也“呼”地串起来啦,抬起一脚,将李玉英踢出老远,并指示身边几个法院的人:“给我打这*婆娘!”

几个手下法官得到指令,扑上前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李玉英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方才住手。

“把这山野泼妇轰出去!”袁新颜给手下扔出这句话,便乘车而去。

几个手下将李玉英拖出去扔在法院大门外,也扬长而去。

李玉英躺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就是爬不动,只好躺在那里呻吟,还时不时地骂着“法院院长是流氓,是土匪”、“政府的官员里怎么混进这种狗官”之类的话。一时间,引来了好多围观的人。

刚才参与围殴的人里,有一个出门去办事发现了这种情况,急忙返回来报告了民庭庭长朱长虹。朱长虹正是前边收受贿赂审理并错判李玉英官司的人,也是这次参与围殴的人之一。听到手下汇报,恐怕事情闹大对自己不利,急忙去找袁新颜汇报。袁新颜也怕把事情闹大于己不利,就指示朱长虹安排人将李玉英送去医院检查,费用由法院想办法开支。检查结果出来,李玉英被打断一根勒骨,腰椎神经被踢断,导致双腿无法站立起来。李玉英出院后,就坐上轮椅到处上访,状告李新颜贪赃枉法打残民女,一直上访到省高院和国家最高法院,从上到下层层批示下来,决定由天罗地区中级法院开庭审理。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民妇,怎么斗得过精通法律又有深厚背景的法院院长?审理结果是:李玉英无理大闹法庭野蛮阻拦法院工作人员执行公务不慎摔倒致残,责任自负,但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天州市法院对李玉英可酌情给予生活资助。

李玉英丧失劳动能力,家里还有几个张嘴吃饭的孩子,日子没法过,就到处上访,到处递状子,遇到省地市各级召开党代会、人代会,也去闯会场告状。为了让李玉英少惹乱子,天州市政府责成民政局给李玉英开设了一个专门账户,定期给李玉英拨付生活费,保障她一家人的生活,可李玉英家仍很困难,于是依旧到处上访,不断上访......

看完李玉英的反映材料,泥石纳闷了半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泥石刚一进办公室,局长就通知泥石说:“今天下午在市政府礼堂召开全市扫黄打非工作动员大会,政府办安排台上派一名记者,你收拾一下赶紧去。”

“几点的会?”泥石一边收拾设备一边问。

“两点半。”

“好的。”

泥石赶到政府礼堂,大会已经开始,市公安局局长正在念文件,做动员报告。泥石扛起摄像机拍完台上拍台下,觉得镜头取得差不多了,便在台下靠后的地方找个空位子坐下来,翻看会上发的有关文件,着手准备新闻稿。他看完局长念的文件,局长也动员完了,轮到副市长袁新颜讲话了。泥石也没挪屁股,就坐在那里举起摄像机给袁新颜拍讲话的镜头。看着镜头里的这张嘴脸,泥石怎么也将他与人民公仆联系不到一起,闪现在脑海里的时而是一张人脸,时而是一张见人就汪汪乱叫的狗脸,时而又是一张魔鬼般狰狞的面孔,泥石不由得一阵愤怒和恶心。给那个狗官取完镜头,泥石心里在胡思乱想,播放这条新闻时要不要把这个狗官的镜头给剪掉?但剪掉又不符合常规,因为人家是今天会上级别最高的官。正为难时,一阵响亮的掌声响起来,原来是袁新颜慷慨激昂的讲话博得了台上台下与会者的共鸣。掌声过后,只听袁新颜继续慷慨激昂地讲道:“全体与会同志们,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次扫黄打非是非常及时的,也是非常有意义的,它必将对我市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工作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我市从上到下,从各级领导到干部职工,都要以身作则,远离黄赌毒,并自觉地积极地配合公安机关开展扫黄打非工作,从而取得扫黄打非斗争的伟大胜利!”

动员大会结束后,与会公安干警被留下。袁新颜和公安局长又专题部署了晚上的扫黄打非突击行动,针对城区的KTV等娱乐场所进行突击检查。布置完毕后,袁新颜对泥石说:“今晚的行动分东西南北四路,每一路都要有一名记者跟随采访。泥石,你回去给你们局长说,叫他安排四名记者。”

“好的。”泥石回答。

晚上,泥石跟随的是东路检查组。检查的第一个是爽歪歪KTV歌厅,所有的歌房都检查了,没有查出涉黄事件。检查云秀歌厅时,只在沙发背后的墙角发现一个避孕套,里边尚有一滩湿囔囔的精液,泥石赶紧拍了一个特写镜头。检查霓裳歌厅时,查了五六个歌房,除了正儿八经在唱歌的男男女女,也是啥也没查出来。到了最后一个歌房,警察没敲门,而是一脚踢开门,里边靠坐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迅速分开,并站立起来,神情紧张地望着警察。

“你们在干啥哩?”

“我们啥也没干?”那个男的说。

“那你们搂在一起在干啥哩?”警官又问。

“我们没有搂抱。”女的说。

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后,指着男的说:“没干啥你的裤带掉出来这么长一截子?”然后又指着女的说,“你看你头发乱蓬蓬的,肯定没干好事。”

“我们真的啥也没干。”男女二人几乎同时说。

警察们不信,又到处搜查了一遍,啥也没搜到,就出门走啦。

在回城关派出所汇总情况的途中,泥石问:“忙了一晚上,也没抓住一个,这说明涉黄案件不多,是吧?”

公安局宣传股股长杨烨扫一眼其他人,凑到泥石耳边低声说:“你大概不了解情况,这些歌厅都有背景,不是公安系统的人暗中开的,就是公安系统有人罩着。这边突击行动还没开始,那边就已经知道消息啦。你想 ,能查到个啥?”

“原来是这样。”泥石恍然大悟。

“不过,咱们兄弟熟悉了,我才跟你说这些内幕。”杨烨叮咛说,“你可千万别在报道中写哦。”

“那当然。”泥石点点头。

四个检查组突击行动结束了,啥啥也没查出来。司机将其他人送回家,然后又送泥石回家。到了家门口下车时,泥石发现摄像机的镜头盖不见了。仔细回想,大概是在拍摄那个避孕套时将镜头盖卸下放在电视机柜子上走的时候忘了拿。

“麻烦你把我送到云秀歌厅去取一下镜头盖。”泥石对司机说。

“好的。”

到了云秀歌厅楼下,泥石开门下车时,司机说:“看见那辆车了吗?”

“哪辆车?”泥石问。

“就是门口那辆黑色桑塔纳2000,尾号918.”

泥石看了看,又回过头来问司机:“那辆车咋啦?”

“你知道那是谁的车?”

“不知道。”

“你等会儿上楼,不妨去最里边的209歌房看看,也许你会碰到918的主人。”司机狡猾地笑笑。

泥石上到二楼,径直向里边走去,服务生拦住他问:“你好,你包的哪个房间?”猛然看到泥石手里提的摄像机,又警惕地问,“你想干啥?”

“我是刚才来跟踪采访的记者,将镜头盖放到202房间忘记拿了,现在去取一下。”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你取。”服务生说罢欲走。

“不用不用。”泥石拽了拽服务生的衣襟,“还是我去吧。”

“要不我陪你去吧。”

“真的不用。”泥石不明究竟,仍然坚持。

正在这时,吧台电话铃响啦,服务生去接电话。泥石趁势就走,经过202歌房,泥石也没停步,径直轻脚快步往前走,走过几个房间,然后右转90度,又走过几个房间,再左转90度往前走,就看见209歌房门牌号。他放轻脚步走了大概两米左右,就听到里边传来几声浪浪的笑声,还夹杂有女人的呻吟声。他仰头一看,门上方有个小孔,就踮起脚跟往里望。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也来不及惊讶,职业的敏感驱使他迅速打开摄像机。门上的孔儿开得有点高,不好拍,他就将摄像机高高举过头顶,把监视镜往下旋转八九十度,将摄像镜头贴近小孔拍摄起来。他从监视镜里看到,一个光身子男人两个大腿上坐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那男人搂着两个女人正在淫乐。房间里灯光不是很亮,男人又是半侧着脸,看不清是啥人。他一推按钮,将镜头推近,那男人淫笑一声,把脸朝外稍微转了转,特写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下午在会场主席台上大讲扫黄打非意义的表示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的主管政法工作的天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袁新颜!泥石惊诧之余,压抑住气愤的心情,调整好镜头,将场面完整清晰地拍摄下来......

回到家里,已是夜晚十一点多,泥石也顾不上休息,就将满腔的愤怒倾注于笔端,很快写好新闻稿。他在开篇导语中写道:

昨天晚上,我们天州市发生一件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身为天州市高级领导,白天在主席台上高调动员大家扫黄打非,晚上竟然跑进歌厅嫖宿两名小姐。要知此人是谁,请看本台记者采写的报道:

政法市长袁新颜嫖宿小姐

......

写完稿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泥石便脱衣睡觉,可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袁新颜的嘴脸,时而是一个正常人的嘴脸,时而是殴打群众凶神恶煞般的嘴脸,时而是台子上慷慨激昂地讲话的人模狗样的官员的嘴脸,时而又是歌厅那个扭曲淫笑的丑陋的嘴脸。这些变来变去的嘴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竟然搅得泥石好久好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上班,泥石就按惯例将稿件送到电视台新闻部交马主任审查签字。马主任一看稿件,顿时惊讶不已,忙问泥石:“这是真的吗?关系到市上高级领导的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当然是真的,你要不信,我马上去把录像带取来放。”泥石说罢,转身就走。

马主任急忙叫住泥石:“你先别急,我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再说。”

泥石回到办公室,觉得这是一个爆炸性新闻,应该也送天罗电视台一份,就去制作部将录像带复制了一份。复制完毕,前脚刚回到办公室,马主任后脚就跟了进来:”泥石,拿上录像带,跟我去局长室。”

“好的。”泥石一边回答,一边将复制的录像带锁进抽屉,然后拿着原版录像带就跟马主任去了局长室。

何局长办公室里,主管宣传的费副局长和黄总编早已神情严肃地坐在那里。看到泥石和马主任进屋后,何局长说:“泥石,把门关上。”

泥石转身关上门。

何局长说:“泥石写的这篇新闻稿大家都看啦,因为事关市上高级领导,不得不慎重处理。”说罢把目光投向泥石,“你把录像带先放一下,大家看后再研究怎么办。”

“好的。”泥石应声回答,并将录像带装进播放机子里,然后按下播放键盘。很快,荧屏上出现袁新颜在歌厅那不堪入目的场面。

看完录像,在座的各位互相对视,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身为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真是不应该!”

“带头嫖娼,罪加一等!”

“白天还在台上高调布置扫黄打非工作,晚上就去嫖娼,严重影响了党和政府的形象!这样的人就该曝光!”

“对,就该曝光。”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并把目光投向何局长。

何局长稍微沉思了一下说:“大家说得都对。这样的新闻如果涉及的是一般干部,按常规在座的几位领导签字就可以制作播出。但是,袁新颜是我市高级领导,按规定必须由市委宣传部审批。”

“那要是宣传部不批准呢?”有人问。

“我估计宣传部也不敢做主,得请示市委一把手领导。”何局长说:“不管咋样,我们是市上的电视台,就得听市委的。”

“也是也是。”大家又纷纷附和。

“最后强调一句,”何局长又严肃地说,“这件事仅限于在座的各位知道,在上级未明确答复之前,谁也不准外传。谁要传出去了,责任自负。”

按泥石的性格,本来准备反驳,但一看今天旳阵势,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至于到底该怎么办,还是等上级批示吧。

且说何局长向市委宣传部邱部长汇报后,邱部长也不敢做主,立即向市委宋书记作了汇报。宋书记听了邱部长的汇报后,心里想,老袁不检点的行为他也知道一些,也曾委婉地提醒老袁注意,但老袁就是不听,这不,闹出事情来了?宋书记又想,谁都知道,老袁是地委组织部林部长的人,咱也不能随便得罪,否则对自己没啥好处。于是就对邱部长说:“这事情我们也不好处理,还是请示地委吧。”

地委尤书记听了汇报后,厉声指责袁新颜败坏党纪党风,应该严肃处理,也可以此彰显扫黄打非的初步成果,但又想,袁新颜是组织部林部长的人,林部长是省上空降下来的,据说是省政府李省长的人,背景也深得很,处理了袁新颜对自己来说可能是弊大于利。权衡利弊,他决定还是息事宁人。于是对宋书记说:“此事得慎之又慎,等开会研究决定了再说。”

“我们听尤书记的。”宋书记说,见尤书记眉头皱了皱,自觉失言,慌忙改口,“我们听地委的。”

宋书记走后,尤书记把林部长叫到办公室:“袁新颜的事你知道了吗?”

“啥事?”林部长一脸茫然。

尤书记将事情通报了林部长,林部长大骂袁新颜:“这*真不争气。一定要严肃处理!”见尤书记没表态,也不知深浅,就又试探着问,“您觉得呢?”

“这事我之所以没先开会研究,就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还是你拿出个处理意见吧。”

林部长会意:“本着保护干部的原则,还是内部批评教育为主,其他就免了吧。”

“好吧,”尤书记说,“你妥善处理就是啦。”

林部长感激地点点头走了。回到办公室,林部长把袁新颜叫来好一顿臭骂。袁新颜连连道歉,并表示一定痛改前非。骂够了,气也消得差不多啦,林部长说:“你的事情我给你想办法周旋。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把那盘录像带找回来。”

“是是是。”袁新颜连连点头应诺。

按照常规,早上稿件送审,下午两点就可以去制作部制作啦,可泥石来到制作部,其它稿件有关领导都已签字放在那里,唯独不见他那篇。他就去问,领导说上级还没批示下来。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也无回音。他便阴郁着脸准备回家。刚出了门,他想起忘了一件事,就又开门进入办公室,将那盘复制的录像带装进手提包,欲带回家里。走到半路上,女朋友薛莲花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上前亲了他一口。见他铁青着脸,就问:“你咋啦,见了我不高兴呀?”

“与你无关。”他说,脸上仍是阴云密布。

“肯定是单位上的事。”莲花说着,挽起他的胳膊,“走,咱们吃夏逸饺子去,吃完饭去我那儿跳两曲舞,保证让你阴转晴天。”

吃完饺子,来到莲花的房间,一阵女孩子闺房特有的清香顿时袭来。莲花按动播放机开关,轻柔的舞曲响起来。莲花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柔柔的身子贴住他开始扭动,弄得他情思荡漾,心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两人紧紧搂住,开始还是在戳二步,后来就不由自主地倒在沙发上翻滚,让爱的音符肆意跳动。当他双手在莲花胸脯上游弋够了,准备进入下边的隐秘地带探索时,头脑上的紧箍咒又箍紧了:没有领证结婚,不能犯错误哦。于是,就此住手,只是抱着莲花,在沙发上享受着美妙的音乐。

和女友分别,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泥石脱衣睡觉,脑子里却全是袁新颜那个狗官的丑恶嘴脸,搅得他睡意全无,他索性穿起衣服坐到桌前,双手撑住脸颊趴在桌上发愣。回想几年前,他师范毕业本欲边教书边学习深造,准备再考个大学文凭,可大部分科目都考过了,却又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转而搞起了文学创作。原因是他遇见了也看到了许多不平的事儿,想管又无权管,心里便填满了愤怒。他又想起了鲁迅那象投刀象匕首的杂文和小说。对,何不学学鲁迅先生拿起笔杆子和贪官污吏斗,和坏人坏事斗?于是他拿起笔杆子,开始了辛勤的笔耕,成了作家。此时,他又想,如果那篇新闻稿上边不批就发不了,那个狗官可能仍然逍遥法外,残害百姓,祸害妇女。不能,决不能。那就先写篇杂文吧,杂文属文学稿件,不用上级领导批准,只要哪个报刊杂志编辑们看好就可发表。发表了,就能起点作用,即使扳不倒他,也让他们那些狗官们收敛一些,至少能发泄一下积压在心中的愤怒。想到这里,泥石提笔写道:话说狗官。

初当官的人,也许还能牢记初心,不忘使命,勤政为民,一般还是个好官。久而久之,受到官场不良习气的熏陶影响产生了私心杂念,就可能忘记为民服务的宗旨,以权谋私,损公肥私,甚至于祸国殃民。这样的官员慢慢就沦落成遭人唾骂的狗官。这些狗官们见了上级点头哈腰,极尽献媚讨好之能事,以期上司喜欢,将他升为更大的狗官。见了下级和群众,则趾高气扬,鼻孔朝天。公开场合,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俨然一个兢兢业业一心为民的好官,背地里却收受贿赂,贪污公款,祸害百姓,奸淫民女,干些猪狗不如的事情。流传于民间的顺口溜“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圈里一头猪。”正是给这些狗官们画的像。

......

泥石还没写完,突然有人敲门。夜已经很深了,谁又会突然登门哩?他一边寻思,一边去开门。开门一看,竟是那个狗官袁新颜。他心中的怒火“腾”地串了上来,但他强压怒火,用质问加戏虐的口气问道:“半夜了,不知袁市长大驾光临寒舍有啥指示?”

“呵呵,”袁新颜尴尬地笑笑,“也没啥大事,就是来和你聊聊天。”说着,坐到泥石的床沿上。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高官礼贤下士,鄙人倍感荣幸。”泥石也笑笑,但眼里却满是轻蔑。

袁新颜明显地觉察到了泥石的不友好,本打算直接索要录像带的话没敢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先寒暄几句再想办法迂回到正题上:“小弟虽然年轻,却是大作家,我应该早来拜访的。”说罢,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支向泥石递过去:“来,吸一支。”

“不好意思,本人不会吸。”泥石确实不会吸烟。但他知道,这袁新颜手中的一盒烟顶得上一户农民一个月的饭钱。

“那我能吸吗?”

“你随便。”

袁新颜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你在台上担任啥职务?”

“啥也没担任,普通记者一个。”

“这何局长也真是,你这么有名的记者、作家,连个中层领导也没给你封。”还没等泥石接话茬,袁新颜继续说,“其实,就是封了,也无官无品的,没多大意思。这样吧,这事交给我,我随后给你想办法弄个副科级领导当当,你看你想去哪个部局?”袁新颜觉得抛出这个条件很有诱惑力,如果泥石动心了,录像带就很容易要到手。

可泥石听后却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愿意当官,我怕被官场的污泥浊水污染,成了人人唾骂的狗官。知道我笔名的含义吗?寓意为:我甘愿做一颗深埋于泥土中铺路的石头,任人踩来任人踏。但我不是雨花石,我是带有棱角的石头,一旦腐败分子踩上了,就会硌他的脚,让他从官道上滚出去。”正直而又血气方刚的泥石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

听了泥石的话,袁新颜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泥石闭口不提录像带的事,袁新颜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更别说能不能要回录像带啦,但他又不甘心,就想再试一试:“你一个大作家租住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真是太委屈了。我那儿有一套房子空着,你可以搬过去住,对你创作大有益处。”

泥石一语双关地说:“来路不正的房子我可不敢要。”

见泥石软硬不吃,袁新颜只好灰溜溜地走啦。离开泥石住处,袁新颜心里无比沮丧:咱这个在天州官场叱咤风云春风得意的父母官,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但又一想,谁让咱裤裆里的小弟弟总爱去钻漂亮妹子的水帘洞?这不,惹出事情来啦?只有委曲求全啦。可现在怎么办呢?去找广播电视局局长何子华?不,何子华也是个老古板,凡事爱讲个原则,是个一身正气的共产党员,估计话也不好说。再说,自己也抹不开脸面。但走着走着,他突然一拍脑门,有啦,就这么办...

第二天早上,泥石按时去上班。他拉开抽屉准备取笔写他那篇没有写完的杂文,突然觉得抽屉里少了啥东西,仔细一盘点,别的啥都在,唯独不见了那盘录像带。仔细看看锁子和栓扣,明显是被撬过的,泥石就明白了:好你个狗官,又变成狗贼啦。他借机去了何局长办公室,一进门就问:“那篇新闻到底能不能制作播出?”

何局长说:”上级还没有批示。依照我的经验,估计不会批准。”刚说完,局长桌上的电话响了,局长顺手拿起听筒:“你好,你是哪位?哦,邱部长呀,有啥指示请讲。”

电话那头传来市委宣传部邱部长的声音:“上级已经批示,为了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袁新颜的事情不要报道为宜。”

“好的。”何局长回答,并把“批示”意见传达几个局(台)领导以及泥石。

泥石听完抬脚欲走,却又想起忘记一件事情,就又回头把昨晚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在座的各位心里窃笑,却又不敢议论什么,只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何局长。何局长想了想说:“上级已有明确指示,我们只能执行。这件事就此打住,谁也不要议论不要往外传。”泥石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暂且作罢。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袁新颜嫖娼的消息还是不径而飞,弄得满城风雨。在天州市扫黄打非第一阶段工作总结会上,市长周文斌在讲话中还专门为袁新颜辟谣:“有传言,说是市政府有个副市长去歌厅嫖娼,一回就嫖了两个。这些都纯属无稽之谈,大家不要轻信......”

泥石听后,心里“腾”地串起一股怒火:你不准报道,不予以处理也就算啦,竟然还公开否认,真是岂有此理?此时泥石心里暗暗庆幸,多亏前天多个心眼,复制了一盘录像带,要不还真是没有铁证了。回到办公室以后,泥石将原来写的那份新闻稿稍微改动了一下,变成报刊新闻,和录像带一同寄给了西秦省委的党报《西秦日报》。

第三天,《西秦日报》就在重要位置刊登了这条新闻,有些报刊还纷纷予以转载。省委领导看到消息后大为震怒,批示省地有关部门,一定要严厉查处此等败类,纯洁干部队伍,维护党和政府形象。

拔出萝卜带出泥。省地有关部门在查处袁新颜嫖娼案件时,也将他打残李玉英、收受贿赂等罪行查了出来。不久,袁新颜受到开除党籍严重处分,并被免去天州市副市长职务,交由法院量刑判决。被查出来的几个保护袁新颜的领导也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

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天州干部群众为此欢喜若狂。最高兴的莫过于李玉英,她还为泥石送来一面锦旗,上书“铁笔记者,除恶有功”八个大字。

然而,泥石并不怎么高兴,只要有人提到此事时,总是嘴撅脸吊,甚至还有一丝苦笑。

 

作者简介:张安民,曾用笔名安安、长工等,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作家网、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天津人民广播电台、《春风》《热风》《百花园》《佛山文艺》《野草》《小小说选刊》等全国各地报刊电台、网络公开发表播出小说、杂文等文学作品一百余篇,有两篇作品获全国和地市文学奖。因兴趣他移,停笔二十年,现重新执笔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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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本故事情节如有巧合,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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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嘴脸,新闻部记者泥石遇到百姓李玉英要求伸张正义,揭发法院院长袁新颜一事,颇为挠头,经过一段时间的明里暗里留心体察,在证据面前,袁新颜落入了法网……小文结构合理,铺序有致,层次分明,夹叙夹议中揭示为官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当官作风,丑恶嘴脸人人唾弃,醒悟着干部队伍的每个人。点赞,夏祺笔丰,遥祝好!【编辑: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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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条评论

  • 蓝儿发表了评论

    夏祺笔丰,遥祝好!

    2021-06-30 19:42
    风铃A发表了评论

    泥石? ? ? 理想中的人物,就像西游记里看到了孙悟空。

    2021-06-30 21:47
    zhang1966发表了评论

    此为我的连缀体长篇小说其中之一部,其它各部,正在写作及修改中,将陆续供稿,以供交流

    2021-07-01 11:43
    亲,没有评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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