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黑蝴蝶

侠盗黑蝴蝶

作者；盘古斩

清末民初的天津卫，海河弯弯绕绕，像条卧龙。九河下梢的码头，永远弥漫着鱼腥和汗味。这里三教九流汇聚，鱼龙混杂，最出名的是个叫“黑蝴蝶”的飞贼。

没人知道黑蝴蝶真名，只传说她身轻如蝶、来去如风，无人能将其抓获。官府的悬赏从一百大洋涨到五百，然而三年过去，连她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

“支那猪！滚开！”几个浪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

老汉连忙爬起来作揖：“太君，小本生意……”

话没说完，浪人的木屐就猛地踹在老汉心口，老汉痛叫一声，踉踉跄跄跌倒在地。周围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是日本租界的地盘。

屋顶上，黑蝴蝶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她认得那为首浪人，宫本武，新来的剑道教头，在天津卫摆擂台连伤了好几名中国武师。据说他使一把家传宝刀，削铁如泥，名唤“村正”。

当晚，宫本武在道场大宴宾客。酒酣耳热时，他抽出“村正”不住地向四周宾客们炫耀：“此刀，斩过百人，血不留痕！”

客人们都溜须拍马地奉承着。宫本武醉醺醺回房时，突然发现刀架上却空了，宝刀不翼而飞。墙上，留下了一只用炭笔画的展开翅膀的蝴蝶标记，栩栩如生。

宫本武勃然大怒，他的咆哮声惊动了整个租界。

三日后，鼓楼前搭起一处高台。宫本武在此设擂十日，扬言若无人能胜，便是“中国武术不如日本剑道”。擂台周围，日本便衣密布——他们在等黑蝴蝶前来自投罗网。

第七日，少林俗家弟子杨铁柱被宫本武用阴招踢断膝盖，惨叫倒地。宫本武踩着他的背大笑：“中国功夫，简直儿戏！”

人群激愤，却无人敢上。便衣们的眼睛就像一对对钩子，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第八日正午，一个戴破草帽、满脸煤灰的矮个男子挤到台前，声音沙哑：“俺试试。”

宫本武打量来人：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褂，露脚趾的草鞋，活脱脱一副码头苦力相。

“哼，吆西，你来送死？”宫本武轻蔑冷笑道。

“俺只是庄稼把式一个，但也敢一试。”矮个子手脚笨拙地爬上台。

宫本武狞笑道：“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你”，一猱身，紧接着就对着矮个男子施展飞脚连踹，矮个子赶紧扭身躲开，他看似狼狈慌张，躲闪不迭，就如那风中扶柳，却总能妙到颠毫避开这一连串的飞踹。

“小心啊！”台下一阵惊呼声，都为这矮个男子揪心不已。

二十招过去，宫本武未能伤到面前此人，就连对方的衣角也未碰着一下，顿时心下焦躁起来。他一探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之前的宝刀“村正”已被盗走，他又让工匠精心锻造了一把利器。宫本武面容狰狞，使出绝招“迎风一刀斩”，刀如匹练泻下！

电光石火间，只见矮个男子身形如蝶一闪，鬼魅般绕到宫本武身后，二指在他肩井穴一戳。宫本武顿时手臂一麻，武士刀脱手。矮个男子接刀、转身、刀背猛地一拍，宫本武扑倒在地，门牙磕飞。

满场寂静。

“他是黑蝴蝶！”台下有人喊。

便衣们一拥而上。矮个男子大笑，随手把缴获的武士刀掷甩开去，武士刀就如一道白练般，笔直地插入擂台的梁柱上，刀身兀自颤抖不已。便衣们吓得面如土色，不敢靠前。矮个男子纵身跃下高台，踩着人群肩膀几个起落，消失在胡同里。轻功之妙，真如蝶舞。

日本驻屯军司令佐藤大佐在远处茶楼看着，眯起了眼睛：“此人就是黑蝴蝶……有意思。”

当夜，黑蝴蝶在老城根破庙里擦拭一对峨眉刺，梁上还悬挂着她盗来的名刀“村正”，这对峨眉刺是师父临终所传，嘱咐她“盗亦有道”。这些年她劫富济贫，自认对得起良心。但今日擂台上，她头一次感到胸膛里有团火在烧——那火叫耻辱，所有中国人的耻辱。

庙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个穿长衫的中年人。

“姑娘莫惊，在下陈默，乃一教书先生。”来人拱手，“白日擂台，巾帼不让须眉，令人拜服。”

黑蝴蝶顿时警觉：“你怎知我是女子？”

“男子哪有你这般腰身？纤细如柳。”陈默微笑，随即正色，“姑娘可知，佐藤设擂是幌子？他真正要的，是‘华北自治’密约。日本特务已渗透警局高层，此约一签，华北名存实亡。”

“我就一介飞贼，可管不了这等国家大事。”

“姑娘劫富济贫，救的只是一时，若盗此密约，救的却是一世。”陈默取出照片，“佐藤之女佐藤芳子，在三日后抵津。佐藤爱女如命，密约就藏在女儿行李夹层里。”

黑蝴蝶目光炯炯地盯着照片上的和服少女：“我凭什么信你？”

陈默褪下长衫，露出胸前一道狰狞伤疤：“三年前关东，佐藤率部队屠村。这道伤疤，是替我挡枪的刘老栓临死时抓的。他满脸血泪地求我‘告诉中国人，别信日本人’。”

一抹皎洁的月光破窗而入，使得这座破庙亮堂了起来，黑蝴蝶缓缓取掉草帽，褪下人皮面具，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散开来，秀美的脸庞洁白如玉，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陈默看得痴了，半晌后回过神来，由衷地赞叹一声：“姑娘果然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黑蝴蝶微微一笑：“小女子自从下山后，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今日受先生大义感召，自当为国为民尽一份绵薄之力！”她把峨眉刺归鞘：“密约在哪交接？”

“在日租界樱花馆，佐藤芳子住处。但那里守卫森严。”

黑蝴蝶淡淡一笑：“严了更好，偷着才带劲。”

三日后，樱花馆张灯结彩。龟田少佐亲自布防：明暗哨二十处，巡逻队十分钟一趟。佐藤芳子卧房外，更有特高课忍者潜伏，严密至极，犹如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

黑蝴蝶趴在对面屋顶三个时辰，纹丝不动。她换了一套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依旧抹灰，怀中揣着师父传的迷香“庄周梦”——只让人沉睡，不伤性命。

三更梆响，巡逻队换岗间隙，黑蝴蝶如一枚落叶般飘入院中。过假山时故意踩发出声响，引隐藏的忍者现身，自己却从水池潜行而过。迷香筒含在嘴里，对着窗缝轻吹。

片刻，她推门而入。只见佐藤芳子睡在榻榻米上，十七八岁模样，眉头微蹙。行李是口藤箱，黑蝴蝶摸索夹层，触到硬物。取出，油纸包裹，正是标着“绝密”的文件。

黑蝴蝶正欲离开，忽听芳子梦呓：“爸爸，别再杀了，快住手吧，芳子好怕……”原来芳子喜欢中华文化，自幼就请人教其汉语，学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黑蝴蝶闻言顿了顿，将怀里的一个泥人悄悄地塞进芳子被窝——这是她白天从泥人张摊子上“顺”的，本想送码头孤儿。

她闪身退出房间，然而麻烦却来了。龟田突然提前巡查，带兵团团围住院落。原来佐藤老奸巨猾，料定今夜必有人来。

“黑蝴蝶，本大佐在此恭候多时了！”龟田举枪叫道。

黑蝴蝶更不搭话，猛然纵身上梁，峨眉刺迅疾出鞘，斩断灯笼绳。灯笼坠地起火！趁乱掷出铁蒺藜，打灭几盏探照灯。

枪声砰然爆响。黑蝴蝶借假山树木穿梭躲避，猛然腿上一热——中弹了。她咬牙狂奔，失血让脚步踉跄。眼看就要被合围起来，一辆马车横冲而来，车夫喊：“姑娘，上车！”

原来是陈默！黑蝴蝶跃上马车。龟田带队紧追，马车在胡同里左冲右突，狂奔而去。

“文件呢？”陈默急忙问。

“这儿！”黑蝴蝶递过油纸包，眼前一黑，昏倒在马车里。

醒来时发现已在一个地下室。陈默在一旁正给她包扎腿伤，旁边有位女学生帮忙。

“我们现在在英租界。”陈默一脸凝重，“但这个文件是假的。”

黑蝴蝶愣住了，她猛地坐起：“不可能！”

陈默双手展开文件，是华北矿产图，非密约。“中计了。佐藤用女儿做饵。”

女学生递过报纸。头条：“飞贼黑蝴蝶夜闯日租界，玷污芳子小姐！”配图芳子昏睡在床、整个房间凌乱。文章煽动日本侨民情绪，要求严惩。

黑蝴蝶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银牙紧咬。

陈默苦笑：“佐藤连黑蝴蝶是女子都不知道，肆意在报纸上污蔑你，更糟的是，警局全城通缉你，悬赏一千大洋。佐藤这招真是一石二鸟。”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警笛呼啸声。黑蝴蝶压抑着声音问：“陈先生，你到底是哪边的？”

陈默沉默，褪下左手手套——小指缺了半截。“三年前关东，刘老栓死前咬断我手指。他说：‘记住这疼，记住仇人，一定要报仇雪恨’”。他直视黑蝴蝶，“我是‘复兴会’的，专杀汉奸日寇。”

黑蝴蝶看看他断指，又看了看自己伤腿，哑然一笑：“好！那咱就干票大的——来个偷天换日！”

七日后，日租界“日中亲善慈善晚宴”。佐藤将展示“友好诚意”，秘密签署真密约。地点在日本神社改建的宴会厅，那里是戒备森严，固若金汤。

宴会当晚，名流云集。佐藤演讲，龟田侍立。佐藤芳子也来了，只是她脸色苍白，怀中抱着那个泥人。

高潮时分，佐藤请出宝盒，当众打开——正是《中日亲善密约》真本。就在提笔欲签之际，突然停电，全场陷入一片黑暗中！

在众人惊呼中，备用电源十秒后启动。灯光再亮，宝盒内文件不翼而飞！墙上，有一只炭笔画的巨大蝴蝶，张开翅膀，仿佛在嘲笑众人。

“快快封锁全场！”龟田额头青筋暴起，咆哮着。

混乱中，芳子站起，用中文大喊：“爸爸，住手吧！”她撕开泥人，里面飘出一张纸条，中文写：“文件在钟楼。”

龟田带队迅速扑向钟楼。佐藤脸色铁青：“为什么？”

芳子泪流满面：“那晚，黑蝴蝶本可杀我，却放了泥人给我。你说中国人野蛮，骗人……”她用汉语，满场皆闻。

钟楼顶，黑蝴蝶果然在那里。她腿伤未愈，靠着大钟喘息，手中扬着文件。龟田带兵围上。

“黑蝴蝶，快快投降！”

黑蝴蝶点燃文件：“这玩意儿，烧了干净！”手一扬，燃烧的文件如一只只黑蝶在空中纷飞。

龟田连续不停地开枪。黑蝴蝶纵身跃下——甩出飞抓钩住电线，荡向屋顶。下面人群惊呼，陈默带人散发传单揭露阴谋，现场一片大乱。

佐藤拔刀追出。屋顶上，两人对峙。月光下，一个日本将军，一个中国飞贼。

“黑蝴蝶，你滴，到底什么的干活？”佐藤用蹩脚的汉语问。

黑蝴蝶一对峨眉刺在手：“以前是贼，现在是一名专杀倭寇的中国人。”

刀刺相交！佐藤刀法狠辣，黑蝴蝶腿伤不便却灵活，她用另一只未受伤的脚为轴心，整个身体倾倒，风车般旋转起来。十回合后，佐藤一刀划破黑蝴蝶前胸，黑蝴蝶峨眉刺也分别刺入佐藤右肩和左腿。

“你赢了。”佐藤一脸沮丧。

黑蝴蝶咳血：“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她指向下方——人群已被激怒，英国巡捕赶来，记者闪光灯此起彼伏。

“文件虽毁，真相已出。”黑蝴蝶惨笑，“这一切都值了。”

龟田率队围上。千钧一发之际，陈默突然率人杀出——天津武林曾被宫本武伤的武师全来了！

屋顶上展开一场混战。黑蝴蝶重伤倒地，陈默扶起她。佐藤已被逼到屋檐边，下面群情激愤。

“爸爸，快住手吧！”芳子尖叫。

佐藤看着女儿，又看看愤怒的中国人，长叹收刀。他深深看了黑蝴蝶一眼，用生硬汉语说：“黑蝴蝶，我记住你了。”转身率领龟田等撤离。

当夜，黑蝴蝶被秘密送到杨柳青养伤。陈默告诉她，事情闹大，引起国际舆论，日本方面暂时收敛，但她不能再回天津。

“哪我去哪儿？”

“关东，东北。”陈默目光灼灼，“哪里有日本人的地方，哪里就有仇恨，哪里就更需要‘黑蝴蝶’。”

伤愈后，黑蝴蝶悄然北去。临行，她最后望了一眼天津卫。这座城，她偷了十年，如今却像偷走了她的心。

陈默赠她新名：“以后，你就改名叫‘关东蝶’吧。”

多年后，关东抗日联军有位神出鬼没的女侦查员，她专偷日军情报，人称“关东蝶”。她左腿微瘸，胸前有道疤，却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有人说，她就是当年的黑蝴蝶；也有人说，黑蝴蝶早死了，现在是另一位女侠。

唯一确定的是，她每偷一份情报，都会在现场用炭笔画下一只展翅的蝴蝶。那蝴蝶越来越简练，最后只剩三笔，却像要破纸而出，飞向万里云天。

天津卫老人们茶余饭后，仍爱讲“黑蝴蝶盗密约，气炸日本佐藤官”的精彩故事。讲到最后，他们总是一拍大腿：

“贼？那是侠！偷的是文件，盗的是人心，这就是侠盗啊！”

窗外，总有几只蝴蝶飞过，在沉沉暮色中划出光的痕迹，仿佛在说：有些道，走着走着，就正了；有些人，偷着偷着，就成了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女子为侠，更添三分胆魄，七分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