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北多巨岩,而灵岩最著,其状如垒石,自岩至溪,地有尺寸平者,皆种柏树,而灵岩寺犹如一卷渐次泛黄的经卷,藏于其中,徐徐铺展于秋阳之下。
灵岩寺,始建东晋,距今千余有馀,四大名刹居首。踏过红枫灼灼、银杏鎏金的斑斓小径,行经木叶萧萧、寒潭凝碧的清寂森林,抬眼望去,辟支塔直矗于天,八角九层砖塔,像支锥笔插于山峦之间,塔基刻有古印度阿育王皈依佛门之事。缓步寺内,静谧清幽,高大的银杏树庄严雄伟,多有修行者,跋涉悲欢交织之山河,于霜染晨曦,雁唳长空之日,抵达此寺,他们以善为露,以诚为灯,以爱为舟,安然摆渡于这婆娑世界的秋水之上。
玄烨著书于此,静心修禅。高宗多次来此,修身养心。此刻,适逢诸多行脚僧,不念枝头零落的昨日繁花,不畏云深不知处的明日寒霜,不困于如秋水般流转的情愫,不乱于似风扫残荷的心绪。在此打坐冥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便行至秋水穷尽、舟楫搁浅之处,亦能安然趺坐于覆满霜痕的磐石,静观天际孤云舒卷、自在升腾。
将那些凝结如寒露的悲伤、飘零似枯叶的遗憾,轻轻放下。在日影西斜、静谧的光阴里,于落叶满径的庭院深处,与那个最本真的自己,默然相对,如见故人。
风雨人生路,悲欢终须渡。这渡,非是轻舟快马,而是独行于寂寂秋山深处的一场跋涉。这渡,终究是朝向自己的泅渡。在秋光渐老、暮色四合的天幕下,在铺满落叶的蜿蜒小径上,唯有自己,是那唯一且沉默的摆渡人。
磨镜也好,持守也罢,皆是为了在生命之河的此岸,最终认领那个饱经风霜却愈发清澈的自己。如同秋水映长空,纵然清寒,却自有一份容纳星月的辽阔与澄明。向内求索,丰盈如秋,将那澄澈如洗的目光,旖旎如云的心事,写进一枚脉络清晰、饱蘸霜色的秋叶里。写在提笔即老、墨迹将枯的一行偈语里。写在岁月如经、时光逝流,苔痕萦藓的溪石上。
一切为法,如梦幻泡影,应作是观。将万般世相看淡,随顺秋光流转。将素常的欢喜,细细揉入岁月粗糙而温厚的纹理,如织女穿梭,于晨钟暮鼓的往复间,一寸寸,一缕缕,织就片片澄明透亮、温润如玉的光阴。心湖宛若深秋古潭,千帆过尽,万籁俱寂。
往昔如疾风骤雨掀起的痴妄波澜,皆已平息无痕,惟余一泓止水,映彻十方。此刻,天光流转,云影徘徊,纤毫毕现。投入这无垠之寺,随其心净,一心向佛,向内磨砺、涤荡尘埃,超渡己行。终使此心如古潭经霜,寒澈愈明,方得见一个内外朗澈、了了分明的大千世界。一沙一尘,一叶一露,皆是本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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