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水
晗蕤
孩提时,奶奶总是领我到沟里去挑水,典型的河东黄土沟,奶奶的三寸小脚,走在那深沟的台阶上,上上下下,当时觉得,奶奶的脚步比我的脚步慢,现在思来,奶奶的每一次挑水,那三寸小脚都是一场血、泪与意志的芭蕾出演,冬天惊艳到空中飞舞的喜鹊,喳喳喳,夏天感动到沟里的野莓子,从莓头上落下几滴泪花。
奶奶到挑不动水的年纪,她看着渐渐长大的我,为她的“芭蕾出演”精心做了一件道具——在一根废旧扁担的一端,大约一尺半的地方,钉一根铁钉。从此,也开启我和奶奶的抬水。
抬水,本来是农家孩子的普通农活,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在奶奶这里,竟是如此用心,如此感人。
第一次抬水,我和奶奶走在深沟的台阶上,没一会儿,奶奶便问我:“肩膀疼不疼?”紧接着她说:“男孩子肩膀硬了好,有力量更好。”
那个阶段,我没有计算,奶奶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又到底蕴含着什么。直到我读四年级,在一次抬水中,我觉得奶奶的脚步实在跟不上我的步伐,便情不自禁地、不满情绪地回头望了一眼奶奶。
就这一望,没想到,我看清了奶奶的步履,每一步是那么艰辛,我看清了那根早已忘却的铁钉,很严格却又不动声色地挡着木桶梁,我看清了木桶接紧贴着奶奶的胸膛,从桶里溢出的水已经湿透了奶奶的大襟衫子,我也看清了奶奶额头的汗水和嘴角的笑意,但我却没看清,我为什么流下了眼泪。
我没有上过五年级,四年级就考上了初中,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档案之说,对我们家来说,就是让孩子早一点能考个师范,早些养家。自那以后,再和奶奶没有抬过水。
可是,不知多少回,在梦里,我和奶奶在沟里抬水,好几次,还清晰地听到奶奶的话:“男孩子的肩膀硬了好,有力量更好。”朴素的话语,随着我年龄地增长,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深涵得似五洋,层次厚似九天。
不知多少次,还在梦里移动了扁担上的那根铁钉,靠近了我的那头。还有一次,在梦里调换了扁担的两端,把靠近钉子的那端,放在我的肩头。
直到这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也是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奶奶的目光,透射出无比的骄傲和自信,奶奶移动着三寸小脚,来到墙角,拿起那根落满灰尘的扁担,笑眯眯:“阿信:走,和奶奶抬回水去。”在大家不同程度的反对声中,我接过扁担,提一个塑料桶,拉着奶奶的手,向沟里走去。
天气格外炎热,或许是迎合了奶奶的心情,沟沿上的草儿格外青翠,好似把一生的美丽,全给了来这里的取水的人们,飞到泉边喝水的鸟儿们,好似唱着欢乐吉祥的歌。
我想到奶奶这现状,委实难以抬起这桶水,便舀了半桶水,并且调换了扁担的端头,可是,奶奶走了三、五步,那双小脚实在难以前行,我索性用胳膊挎上水桶,假装抬水,奶奶的肩上只有一根空的扁担头,而另一头在我的肩上,奶奶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走走停停,再擦擦汗,再喘喘气,可她还是说:“男孩子的肩膀硬了好,有力量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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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祺笔丰,遥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