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起处,是故乡
暮色漫过田埂时,几缕炊烟顺着黛瓦缝钻了出来,缠绕着老槐树的枝桠打旋儿。一缕缕带着草木灰气息的烟霭,在不经意间掀开记忆的烙印,五十年前的光阴形成美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那时的我正跌跌撞撞奔跑在村落的胡同里,裤脚沾满新翻的春泥,而姥爷古铜色的脊背在骄阳下泛着光,汗滴砸在瓜田里,惊起一垄土腥味的蝉鸣。
耕读传家的年轮
二十四节气的刻痕深深镌凿在田垄上。当布谷鸟在杨树林里催耕时,老少爷们的布鞋早把田埂踩得发亮。《荀子・王制》里“春耕夏耘”的智慧,随着犁铧翻进泥土,化作李绅笔下 “汗滴禾下土”的千年叹息。记得春分那日,父亲总要领着我在田头祭拜,粗糙的手掌抚过刚冒芽的禾苗,如同抚摸婴孩的额头。沾着晨露的犁耙、磨得发亮的锄头,在屋檐下的檩空里排成岁月的诗行,见证着“捧着一颗心来”的农耕精神,从大禹治水的禹步到袁隆平田间的身影,从李冰父子的都江堰到李保国扎根的太行山,科技与土地的联姻,从来都生长在汗湿的衣襟上。
四季轮回的絮语
夏日的田畴是流动的绿海。母亲总在黎明前就备好草帽,露水未干的麦田里,她弯腰除草的剪影被晨曦拉得老长,像株扎根土地的麦穗。灌溉时节最是热闹,沟渠里的水哗哗流淌,农民大哥义务组成小分队,瞧他们光着膀子赤脚装卸水泥浆牢固河堤,孩童们也来凑热闹在浅滩摸鱼,脚丫子搅碎满河星斗。到了秋收,打谷场上的石磙碾过金黄的谷穗,谷粒在筛子里蹦跳,仿佛在弹奏大地的丰收曲。冬藏的地窖里,红薯与萝卜堆叠成小山,土炕上的纺车吱呀作响,编织着来年的希望。
土地上的众生相
老辈人总说 “土地不亏人”,这话在二大爷身上应得真切。包产到户那年,他蹲在村口槐树底下画驴:“小个头,大劲儿道,少吃草,多屙粪。” 那幅歪歪扭扭的粉笔画前,聚着抽旱烟的爷们,烟袋锅明灭间,是对土地最质朴的期待。而懒汉二狗子的 “长嘴活儿少拦”,终究成了笑谈。当他看着邻居家的羊群在草坡撒欢,当他听见猪圈里的小猪哼唧着拱食,眼里闪过的,不知是羡慕还是悔意。最难忘三秃子站在荒田里的模样,草帽歪戴,双手合十对着杂草念叨 “草死苗长地发喧”,佝偻的背影,像极了被风吹歪的稻草人,却也是土地上最真实的生存寓言。
时光里的变与不变
前些年回乡,水泥路修到了老宅门口,WIFI 信号穿透雕花窗棂,电动车代替了当年的驴车。可老屋的砖墙上,依旧挂着那串玉米和红辣椒,门楣上的“五谷丰登”横批还是父亲的笔迹。村东头的晒谷场改建成了文化广场,傍晚时分,老人们坐在石凳上晒太阳,说起二大爷的驴、二狗子的懒,语气里多了份释然。机械耕播的轰鸣取代了牛铃叮当,却取代不了清明时节上坟时的纸灰青烟,取代不了端午包粽子时粽叶的清香,取代不了中秋月下一家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分食月饼的欢声笑语。
暮色中的炊烟渐渐淡了,远处传来收割机的突突声。我抚摸着老宅裸露的土坯,指尖触到岁月的纹路,原来有些东西亘古未变,比如土地对耕耘者的馈赠,比如游子对故乡的思恋,比如炊烟里飘逸千年的柴火味儿,终将在时代的年轮里,续写新的篇章。
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当声里,我仿佛又看见童年的自己,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过田埂,身后是母亲呼唤淘儿归家的声音,混着柴火饭的浓香,在炊烟里袅袅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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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祺笔丰,遥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