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也是父

岳父也是父

高二高

岳父辞世已过百余个日夜。他熟悉亲切的音容笑貌，恰似春日暖煦的晨曦，毫无征兆地一次又一次轻叩我的心门，每一幕栩栩如生。那年，我与他的女儿缔结良缘，毫无交集的两个陌生人连接为深厚的亲情纽带。近三十年的悠悠岁月，我与岳父间的亲情，如一坛封藏于岁月深处的陈酿醇厚馥郁、回味悠长。命运的无常总是猝不及防，2024 年寒风料峭的年末，岳父撇下眷恋他的亲人们悄然离去。

岳父，这位生于斯、长于斯的质朴农民，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便与滏阳河畔广袤无垠的土地紧紧相依融为一体。我融入了这个家，才有机会真正地贴近滏阳河，去触摸它跳动的灵魂。妻子家中兄妹四人，大哥与她毅然选择留在家乡，默默守护着这片承载着记忆的土地；而另外两位弟妹背负行囊满怀憧憬地奔赴远方，追逐各自心中熠熠生辉的梦想。岳父岳母的生活起居、日常的柴米油盐，自然而然地成为妻子与大哥肩头沉甸甸的责任。身为女婿，我亦是主动分担起部分重担，为这个家贡献自己的力量。每逢节假日来临，我们心中难以放下那个家，踏上那条满溢着温情的归乡之路。岳父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可每次看到我们归来，他那饱经岁月沧桑洗礼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暖心的笑容，热情而亲切地与我打招呼。更有看到外孙女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儿。偶尔，他兴致颇高时，会和我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在猫儿的陪伴下，唠上几句家长里短。可爱的猫儿，在他身边打着呼噜，享受着农家日子的温馨。

我与妻子刚结婚那些年，岳父人在中年，身体健康硬朗。他每日穿梭在自家那几亩薄田里，弯下腰拔除田间杂草的动作娴熟。家中还养了几只惹人喜爱的山羊，闲暇之时，他便会手持羊鞭，不紧不慢地赶着羊群前往河堤。在水草丰美、绿意盎然的河滩上，羊儿们欢快地奔跑嬉戏、大口啃食着鲜嫩的青草，发出 “咩咩”的叫声。岳父则悠然地坐在草地上，享受着惬意闲适的时光，偶尔目光扫过羊群，满是慈爱与满足。放羊的间隙，岳父依照时节，在村西那片承载着全村人汇集的菜地里辛勤劳作。他用铁锹一下一下地将板结的泥土翻松，细心地施肥，均匀地撒下肥料。接着，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种子一颗颗播进土里，动作娴熟而虔诚。夏日，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搭着一块儿毛巾，在烈日下劳作。待蔬菜成熟，他便不辞辛劳，驾驶着电动三轮车，将蔬菜拉到城里售卖。

我与妻子默契地抽出时间，帮助岳父的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清明时节，岳父总是早早把菜地平整好。我挑起水桶，顺着田间小路，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河边与菜地之间。妻子弯下腰，仔细地刨坑浇水，种下豆角、莴苣、油麦菜、小白菜、大葱等各类蔬菜。清明前后春寒料峭，地温依旧偏低，我们需格外小心地覆盖上地膜。我和妻子一人拿着地膜的一端，慢慢地展开，然后轻轻地覆盖在菜地上，再用土将地膜的边缘压实，确保不留一丝缝隙，如同为襁褓中的婴儿盖上一层温暖柔软的棉被。收获的季节，我与妻子帮衬岳父、岳母挑选出最鲜嫩、最饱满的蔬菜，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然后用绳子仔细地捆扎好后，岳父独自驾驶着那辆满载希望的三轮车，驶向城里热闹的集市。他在集市上寻得一个角落，将蔬菜摆放整齐，然后静静地等待着顾客的到来。他不善吆喝，用真诚的眼神看着过往的行人，偶尔有顾客驻足询问，他便会热情地介绍，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

随着时代的飞速变迁，二维码支付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兴起，现金支付逐渐被人们遗忘在岁月的角落。为了让岳父在卖菜时更加便捷、顺畅，我特意跑去打印店，精心为他制作了彩色塑封的二维码，用一根细绳系在三轮车的车把上，在风中轻轻摇摆。岳父虽然卖菜的收入微薄，但每次看到手机里一笔笔微小的入账，他的脸上总会洋溢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卖羊的时候，岳父深知集市上人心复杂，为防止收到假钞，他第一时间叫上我一同前往。热闹喧嚣、人头攒动的集市上，我们等待着合适的买家。因为岳父喂养的羊儿膘肥体壮、毛顺光滑，很受买主的青睐。岳父凭借多年的经验，与买家巧妙地讨价还价。在与岳父相处的这三十年漫长岁月里，我和妻也成为农家好手。

时光无情，如白驹过隙，悄然在岳父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曾经，他驾驶电动三轮车时，脊背挺拔如松，仿若能撑起整个世界，自信的姿态仿佛在向生活宣告他的坚韧与不屈。渐渐地脊背在岁月的重压下，愈发佝偻弯曲。他的步伐也不再轻快。看着岳父日渐苍老的背影，我深切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岳父患上脑血栓，与病魔顽强抗争的十多年里，他从未有过一丝退缩，积极配合治疗。然而，生命的烛火终有熄灭时，在一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岳父在用过午饭后，坐在那张老旧的木椅上，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他眷恋了一生的家。岳父的一生，平凡的如同田间的一株小草，扎根于泥土，默默承受着风雨的洗礼，却又坚韧不拔，努力绽放着自己的生命。他留给我的回忆化作了我生命中难以忘怀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