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离开了哩》

离开了哩

被小姐姐们抱着牵着，抚弄着她们头上耳朵上和身上精美的银饰，听着这些精美银饰随着姐姐们的走动，发出的窸窣窸窣清脆的轻响，还有从小姐姐们身上发出的好闻的清香，犄崮牯崮四衣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牯崮四衣的身体虽然因病致残，脑子却格外聪明伶俐。

其实，自大稍稍懂事起，大约也就在他满了3岁多一点吧，牯崮四衣就知道了自己和其他同龄孩子，截然不同。再大一点，从爹娘的叹息，姐姐们的唏嘘，娘舅的自责和四下诊病的舟车劳累中，牯崮四衣更是明白了一个不幸的事实，自己成了永远长不大的侏儒。可侏儒是什么，为什么不好？牯崮四衣费尽心思也没弄明白。

他只能看到小伙伴们陆陆续续的都不和自己玩耍了，还趁无人时常摸着自己的小脑袋欺侮道：“搞乃样？（贵阳头号口头禅：干什么的意思，有疑问、挑衅、无语等多重意思。下同）”“当批（贵州方言，形容对方的脑筋不好使。下同）！”“张哩（贵州方言，意思是我不理你。下同）！”

乍一开始，自己还沮丧委屈得哇哇大哭，到后来，就对小伙伴们瞪起了眼睛，挥起了拳脚。

再后来，就习以为常，拳脚相挥，伴着回骂：“你几个（贵州方言，你几个烂兄烂弟。下同）。”“冒憨水（贵州方言：犯傻。下同）哩。”“鬼头倒把（贵州方言：贬义词，歪瓜裂枣的意思，多用于形容外形奇怪和性格怪异。下同）。”每当此时，爹娘或小姐姐们都心疼地紧紧抱着牯崮四衣。

亲人们抱着他一面往回走，一面安慰着：“牯崮四衣，别理别怕他们，爹娘（姐姐）护着你哩。”牯崮四衣有时也哭着问：“爹娘（姐哩），我为什么会是侏儒？侏儒是坏人哩？”对方总是哽咽着小心的回答：“鸡啦舞叫（贵州方言：意思是大声吵闹，也形容声音尖锐的吵闹。下同），别管他们。我们牯崮四衣是天上下凡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哩。”

有了家人的保护和安慰，可怜的牯崮四衣从此再也不怕小伙伴们的欺侮了。

当然，每当小伙伴们欺侮自己时，牯崮四衣就按照家人的吩咐独自默默地离开，不再挥手舞脚和反唇相讥。奇怪的是，随着他的改变，小伙伴们也很少欺侮可怜的牯崮四衣了，反而是越来越处处帮着他……这些年，随着苗寨生活的不断提高，山外的新鲜事物也不断涌进，可是，马戏团的到来却是第一次。

为了让乡亲们开开眼界，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镇政府特地在周五下午学生不上课时，把镇中学红绿色胶泥铺展的大操场腾出，供马戏团演出。镇政府还通过无线广播，在各个大小苗寨里告之，镇政府的大小干部和工作人员也全体出动，为这次三天的演出倾情护航服务。

因此，现在通向镇政府的各条山道上，满是携老扶幼，拖儿带女，笑语欢歌着往镇上赶的乡亲们。

看演出的乡亲们的兴趣热情，一点不亚于过“苗年”“三月三”等的传统节日。放眼望去，满山式样繁多，色彩艳丽的苗族服饰，满目银白耀眼，叮叮当当的苗女银饰，真是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越看越兴奋。“嘿，瞧，这儿有个侏儒。”“板扎（贵州方言：舒服。下同），板扎，真是侏儒，我还以为是个玩具娃娃哩。”

接着，几只手急不可待的伸了过来。可手指头还没接近被姐姐们抱着的牯崮四衣肩膀，就砰的地一声脆响，给一只竹竿狠狠敲开了：“日MA捣娘，哪个敢动？”紧跟着，三四根竹竿也扬了起来：“搞乃样？想挨打哩？”“鸡啦舞叫，谁敢乱说乱动牯崮四衣，先问问我手中的竹竿许不许哩。”

刚才还嘻皮笑脸的哥几个，吓得连忙缩了手，吐吐舌头转身溜之大吉。

家人和牯崮四衣感激的扭头瞧瞧，原来是寨子里的那些个小伙伴们。山地物华天宝，苗寨沐风栉雨，吮吸着大地乳汁和日月精华，不过才六七岁的小伙伴们，个个已呈大小伙子样，雄纠纠，气昂昂的，直看得爹娘和小姐姐们眼睛发热，感谢之余，更怜悯的抱紧了可怜的牯崮四衣。

在娘舅事先的安排下，全家人找到了一个十分理想的观看座位。当然罗，照例，牯崮四衣的出现，照样受到了认识或不认识乡亲们的“热烈欢迎”，幸亏小伙伴们自发地雄纠纠气昂昂的守在了家人和牯崮四衣身后，才避免了许多忍耐不住的手，悄悄儿的伸向牯崮四衣。

平生第一次看到狗钻火圈，猫骑猴子和美女骑马的牯崮四衣，站在姐姐们的膝盖上，高兴得哈哈大笑，还边笑边鼓掌吼叫……

忽然，大姐警惕地凑了过去：“爹，娘，对面那个男子一直看着牯崮四衣不眨眼哩。”爹娘随着她的眼神瞧去，果然，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面，一边对身旁的人在低咕着什么。老爹警惕的瞪起了眼睛，他想起了牯崮四衣五岁时，自己抱着他去赶墟的情景。

当时呢，也是这么多的人，也是同样目不转睛的中年男，当时的他感到气氛不对，抱着牯崮四衣招呼着三姐妹扭头便走。不想刚离开不远，那中年男笑眯眯的追上来，掏出了一张名片。对了，自己当时愤怒得脸都白哩，把那名片狠狠扔在了地下，狠狠的践踩着，怒骂着。

“日MA捣娘！搞乃样搞乃样搞乃样？老子的牯崮四衣是金包，捧在手心怕掉哩，含在嘴中怕化哩，放在屋里怕摔哩，跟你去学手艺闯天下挣大钱？日龙，日狗哩（贵州方言：形容人的性格和形象太另类。下同）！”现在，嗯，莫不又是？不行，我们得离开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