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老院

在养老院

文：晗蕤

（一）

      怡乐养老院，在张掖城南，一方静谧、温馨的地域，一扇木色大门，面南而开，大门里面，几十幢平房，精致朴素，其中一幢，走进雅致的小门，一室一厅、一厨两卫，住着两位老人，他们相伴相依，岁月在彼此的眸子中凝萃。

      一位老人曾以警察的身份，捍卫着一方正义与安宁，岁月并未磨灭他眼神里的坚毅，虽身形已佝偻，步伐不再矫健，可每当忆起往昔穿梭于街头巷尾、追逐罪犯身影的日子，脊梁仍会下意识挺直。他是城市安全堡垒的忠诚守护者，多少个日夜，于喧嚣街头警惕徘徊，循着蛛丝马迹。那双阅尽人间百态的手，曾紧扣歹徒手腕，也轻抚过受害者泪湿脸颊，给予安抚与希望。

      另一位老人，也曾游走于法律边缘，小偷小摸曾是他生活的阴暗底色。或许源于幼时之困顿，或许被欲望蒙蔽了心智，他在错误道路渐行渐远，以窃取他人成果维系生存，如同鼠蚁，隐匿暗处，觊觎光明背后的利益。他身手敏捷，专挑人群熙攘、防范疏漏之时出手，钱包、首饰等珍贵物件，在其巧妙指法下悄然易主。

      两人相遇初次相遇的气氛，微妙尴尬。警察老人审视目光落下，似要洞穿对方灵魂；小偷老人垂首避让，往昔劣迹如枷锁，令其愧于直视。可日子悠长，相处点滴汇成溪流，冲刷隔阂。警察老人发现，这个曾误入歧途之人，并非全然冷漠无情，他会耐心陪自己下棋，手工活计精湛，常修补破损衣物器具；小偷老人亦感知到，昔日对手心底藏着温热，训诫话语虽厉，却蕴含生活智慧，暴雨夜帮他收晾晒衣物，病榻前递上热水药剂。

      两人对坐品茗，茶香袅袅间，话语渐多。警察老人讲述执勤趣事，如何识破盗贼狡猾伎俩，小偷老人则羞赧分享年少懵懂，那些为一口吃食铤而走险的荒唐。从紧张对峙，到偶尔浅笑，再到畅所欲言，往昔身份差异似消融冰雪，露出人性本真底色。他们于暮年契合，恰似阴阳两极互补，共同烘暖居室。

      二人携手漫步。警察老人指着花朵，传授辨识窍门，“这月季，刺多且密，色艳而香浓”；小偷老人颔首倾听，忽而感慨，“以前哪知背后学问这般深厚”。夏日蝉鸣，树荫下对弈，黑白棋子纵横捭阖，一如人生攻守进退。警察老人落子沉稳，谋定后动；小偷老人机变灵活，伺机反击。盘间胜负，化作爽朗笑声，消散暑气。

      秋风潇瑟，他们并肩清扫小径。耙拢金黄叶片，装入布袋，动作默契娴熟。“当年追查案件，跑遍大街小巷，体力活儿不在话下。”警察老人擦汗笑道。“我那时翻墙越栋，身手也算敏捷。”小偷老人附和，往昔灵动再现。冬日炉火，室内如春，故事仍在续写。谈及未来，并无宏大憧憬，唯愿康健相守，日常琐碎皆成珍贵片段。

      于这方小天地，他们是挣脱世俗标签的灵魂伴侣。曾经职业对立，如今温情依偎，恰说明人性多元复杂，非简单善恶可概。岁月淘洗，滤净铅华，留下纯粹本真。警察老人的刚正，化作包容慈爱；小偷老人的怯懦，转为踏实勤勉。每日相伴，共赏余晖，此乃命运慈悲馈赠。

      夕阳西下，两位老人静坐窗边，往昔身份悬殊皆融入暮色深沉，此刻只有两颗饱经风霜却彼此温暖的心，在时光长河静静跃动。

（二）

      在另一处，小门迎风，面东而开，门内一室一厅、一厨两卫，居住着两位老太太。一位 74 岁的老人，面容上刻着时光纹路，眼眸却仍蕴着往昔灵动。她曾为心仪之人倾付深情，彼时青春正好，心怀炽热眷恋，满心期许能与良人共筑爱巢，携手白首。奈何命运岔路，情人身旁突现竞争者，便是如今这 71 岁的同伴。当年那场无声较量，于暗自较劲中拉开帷幕，她们虽未言辞激烈冲突，可明争暗斗的火花，却在细微处频频闪现。每一次偶遇，目光交汇刹那，仿若电闪雷鸣，藏着试探、嫉妒与不甘，为那心中同一人，暗自使力，各展所长，试图以才情、温婉或坚韧，博取更多青睐。

      另一位 71 岁的老人，身形略显小巧，眉眼间存着倔强与柔和交织的神韵。她同样怀揣少女绮梦，邂逅那男子后，便一头扎进情网，浑然不觉他人存在。在追逐爱的路上，她亦是全力以赴，精心梳妆，只为偶然碰面时留下惊艳一瞥；悉心准备小食，盼能借机暖对方心扉。那时的她，眼中唯余心上人身影，直至察觉另有她人并肩而行，竞争意识陡然觉醒，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两个女子间悄无声息蔓延。

      两人初次相处，气氛仿若凝冰。74 岁者偶有提及往昔趣事，话语刚出口，忆起旧日情仇，神色便瞬间冷峻；71 岁者回应，也是小心翼翼，词句斟酌，生怕触怒对方。她们在同一屋檐下，动作皆透着拘谨，吃饭时避开对视，散步时保持距离，往昔针锋相对残留的芥蒂，如刺卡喉，吞咽难安。

      然而，日子如潺潺溪流，绵延不绝，点滴日常竟渐渐成为化解坚冰的暖阳。一次暴雨突袭，院内积水成洼，行动不便。74 岁老人不慎滑倒，呻吟声响起，71 岁老人不假思索，快步上前搀扶，那一瞬间，急切关怀盖过多年积怨。此后，病痛来袭，头疼脑热之时，照料汤药、陪伴就医，二人不再推诿逃避。74 岁老人腰背酸痛，71 岁者为其捶背按摩，手法生疏却满含诚意；71 岁老人夜咳难眠，74 岁者默默递上温水，轻拍安抚，仿若亲情眷顾。

      清晨，她们一同打理房间，一个擅长整理床铺，将被子扯平、抚皱，另一个精于擦拭灰尘，桌椅窗台皆焕新颜。阳光洒落，照着相互协作的身影，话语渐多。74 岁老人忆起年轻时购物场景，“那时集市热闹，挑布料做衣裳，花色多得眼花”，71 岁老人搭话，“我亦钟情逛摊，寻些精巧小物”，往昔生活碎屑，从唇齿间缓缓流出，仇恨缝隙，开始生长理解幼苗。

      午后庭院，繁花盛绽，二人并肩侍弄花草。74 岁老人指点，“这芍药喜光，需放南侧墙边”，71 岁老人挥铲培土，认真遵从。汗水滴落，沾湿衣袖，却浇灌出友谊花朵。偶尔忆起旧日情事，谈及曾经共同喜爱的那人，言语间没了醋意，只剩感慨唏嘘。“他如今也老了，不知近况如何？”“岁月无情，想必也有诸多不易。”往昔爱恋对象，化作心中一抹淡影，而眼前相伴之人，才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依靠。

      秋景铺开，二人携手漫步。74 岁老人拾起飘落银杏叶，夹于书册，“这金黄颜色，恰似往昔华年”，71 岁老人应和，“虽繁华不再，却留余韵悠长”。冬日炉火，室内如春，故事仍在续写。对弈棋盘，黑白棋子纵横捭阖，一如人生攻守进退。74 岁老人落子沉稳，谋定后动；71 岁老人机变灵活，伺机反击。盘间胜负，化作爽朗笑声，消散暑气寒霜。

      在这里，她们是从情敌蜕变为挚友的灵魂伴侣。曾经为爱厮杀，如今温情共拥，恰说明人性复杂善变，情感多元交融。岁月淘洗，留下纯粹本真。74 岁老人的豁达，化作包容宽厚；71 岁老人的直率，转为细腻体贴。每日相伴，是从创伤迈向治愈旅程，亦是对生命尾声庄重告白——于晚年得遇和解同伴，相互搀扶，共赏余晖。

（三）

      还有一处别具韵味的住所，两室一厅、一厨两卫，门迎晨曦，居住着两位老人，恰似两条脉络迥异却又因果相连的奇妙文章。

      那位 76 岁的大学老师，面容清瘦，眼神却透着睿智光芒，仿若藏着无尽知识宝藏。讲台曾是他挥洒才情的舞台，粉笔尘屑飞扬间，他引经据典，从柏拉图哲学到莎士比亚戏剧，从牛顿定律到李白诗篇，为莘莘学子开启一扇扇智慧之门。课堂上，他声音洪亮，激情澎湃，能以一个精妙比喻，让晦涩理论瞬间清晰；也会因学生独到见解，眼眸发亮，鼓励之言如暖阳照拂。那时的他，是校园里的精神灯塔，桃李芬芳，皆受其教诲泽被，每届毕业季，学生们感恩致谢，他心中满是对教育事业纯粹热爱与满足。

      另一位 77 岁的道士，身着朴素道袍，发髻整齐，神色平和恬淡，仿若尘世喧嚣皆与其无关。曾经，他隐匿深山古观，伴着晨钟暮鼓，研修道法典籍，参悟天地人纲。晨起，于云雾缭绕山径漫步，呼吸吐纳，吸纳自然灵气；午后，静坐蒲团，手捻念珠，冥想宇宙玄奥。他熟知阴阳五行变化，能依天时推算节气更迭，也常以草药为引，为周边乡邻化解病痛，在一方乡土，是令人敬畏的修行者，百姓视其为沟通天地、护佑安宁的桥梁。

      初入养老院，两人相处，气氛略显奇异，各居一室。大学老师言辞间满是逻辑思辨，谈及世事，喜用理论剖析；道士则话语简约，常顺势而为，应和之间，带着随缘之意。老师偶有抱怨设施不便，道士微笑安抚，以“随遇而安”四字化解焦虑；道士提及山林趣事，老师虽觉新奇，却下意识探究背后科学原理，一时谈话陷入短暂僵局。生活习惯亦各异，老师作息规律，早起读书看报，晚间准时休息；道士则随心而定，兴至时月下打坐，困乏便和衣而眠。

      日子悠长，如同细密春雨，悄然润泽关系。一次暴雨突袭，养老院电力受阻，室内昏暗。道士不紧不慢，点起蜡烛，置于桌案中央，火光摇曳，映出斑驳暗影。大学老师本有些烦躁，见此景，遂放缓心神，与道士对坐。烛光跃动下，老师忆起年少求学，煤油灯旁苦读，那些为知识奋进夜晚，艰辛却熠熠生辉；道士则遥想道观修行，油灯长明，伴着经文诵读，静谧安然。交谈渐深，从往昔奋斗聊至当下心境，老师感慨知识海洋浩瀚无垠，纵毕生探索，仍觉未知无穷；道士则言修行之路漫漫，心悟每日皆有不同，恰似山川风貌，四季更替，各有韵味。

      清早，两人一同打理庭院。老师擅长规划布局，依花草习性，划分区域，“这玫瑰向阳，植于东侧墙边为佳”“雏菊耐阴，北隅角落正合适”，道士含笑助力，挥铲培土，动作轻柔，似怕惊扰泥土生机。阳光倾洒，照着协作身影，话题渐广。老师谈及文学名著里的人生哲理，从《论语》修身到《庄子》逍遥，道士颔首，以道家“无为而治”呼应儒家入世担当，二者看似相悖，却在世间平衡相辅相成。

      午后闲暇，棋盘摆开，车马炮仕，攻守进退，谋定后动。老师每一步皆含算计考量，道士机变灵活，顺势而为，仿若随波逐流，实则暗藏玄机。盘中厮杀，亦是一场无声哲学交锋，老师欲以理性掌控全局，道士却以柔克刚，借势化解锋芒。胜负难分之际，二人抚掌大笑，笑意里是对彼此智慧认可。

      冬日炉火，温暖着两人共同的卧室。老师拿起夹在书里的银杏叶，端详纹理，讲解细胞结构与季节更迭关联；道士捡起桌子上圆润石子，摩挲把玩，言及山川变迁、风水流转。故事仍在续写。老师分享学术前沿资讯，畅想科技未来蓝图；道士则讲述古老传说，警示人心善恶边界。

      于这方小天地，他们是挣脱世俗框架的灵魂伴侣。曾经身份悬殊，如今温情依偎，恰说明人生多元包容，思想碰撞可迸射绚烂火花。岁月滤净浮躁，留下纯粹。大学老师的严谨，化作包容宽厚；道士的超脱，转为细腻体贴。每日相伴，是从孤独迈向交融旅程。

      夕阳西坠，余晖金黄，我走出养老院，思绪万千，借以文字，描绘金色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