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二十九
二十九
这样的结局正是我所要的结局,只是这事情处理得太顺利,顺利得出人想象。回来的路上,我感觉有些失落,甚至郁闷。为发泄莫明的情绪,我抽出尖刀,一路削砍树叶茅草。
“不是吧,颜姓家族宗人可是放出话来,不打你个半死,也要整得你吐血!”当我回到木溪说颜友荷的母亲还要同我做亲戚走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有人在一旁悄悄说:“只怕是为了争点面子,受了暗伤吃了暗亏,在人前故意牛皮。”
我听了也不争辩,在人前展示几个腾挪跳跃的动作,然后一拍胸脯说:“这事一了,人都清爽了许多!”其用意明显告诉不信任我的人:“我是那种为了脸面而不顾实际的人吗?”
其实我就是不表示,我的为人早已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尽管我到木溪时间不久。当然这主要是归功于那几个病人的宣传:“他就是个实在人!”
患了帕金森病的驼宝,三年间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个医生看了症状都说保证能治好。
“你去医医我父亲,医好了,钱归钱,我还要送一面锦旗!”诊所开张的第二天,驼宝的儿子就找上门。他似乎担心我不肯去,首先递五百块钱给我,说是预付,然后又许诺送锦旗。
我早从父亲嘴里知道驼宝患的是帕金森病,我挡回驼宝儿子的钱说:“这钱我用不了,你父亲的病药物是不能抑制疾病的进行的。”
驼宝的儿子走后,有人就说我蠢,到手的钱不晓得赚。我说我赚钱要赚得心安理得,不然我怕遭报应。
“我看很多人赚昧良心的钱,就是不见报应。”嫁双溪口蔡姓女子的父亲说。那时我已经同他混得很熟了,我尊称他“蔡伯”。
“蔡伯,有句话说神明不可欺。一日行恶,祸虽未至,福自远矣。多行善举,福虽未至,祸自远矣。”
“你的两'矣'还没完,人生就完了。”“蔡伯”说。我听父亲说过这“蔡伯”以前是公社秘书,与一女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因女人的丈夫当时还在部队服役,所以他以破坏军婚罪被开除党籍,降到社办企业当会计。他不信邪。
“蔡伯,你听没听过一个叫空心秤的善恶因果的故事?”那时芸芸一嫁,我有点儿信命了。索性就同这“蔡伯”过起嘴瘾。
“没听过。说说看。”
有关空心秤的善恶因果故事我还是当年在鸭毛山开煤窑的时候,从曹宽那里听来的。
我就依样画葫芦复述:
有个叫赵德方的商人,他有一杆灌了水银的空心秤。那秤买人家的,二十两一斤。卖给人家的十四两一斤。后来一个卖棉花的客人赔了老本,被气出病,因无钱医治死了。一个卖药材的也被他算计气死了。这赵德方因空心秤挣了一份很大的家业。便娶了妻子,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看到三个儿子长大,都娶了媳妇。这赵德方便有了悔意,决定从此改恶行善,乐善好施。于是当着儿子的面将那杆空心秤砸了。
谁想到,赵德方一心改恶从善却连遭不幸。不到一个月,大儿子得暴病死了,大儿媳也改嫁他人。料理完大儿的丧事,二儿子又莫名其妙死了,二儿媳也改嫁了。刚把二儿子的丧事料理完,三儿子居然也得暴病死了。三儿媳因有孕在身才没有改嫁。赵德方心想:当初自己赚昧心钱不但能发财致富,还儿孙满堂,如今积德行善反而家里连遭丧事,可见这因果报应是没有的事。
“就是嘛。”蔡伯接着说:“因果报应纯属子虚乌有的事。”
“你不急,等我讲完嘛。”我继续说:
“不久,三儿媳临盆。没想到三天三夜孩子也生不下来,请了不少接生婆也束手无策。赵德方心中烦得不得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游方和尚到门前化缘。管事要和尚到别处去化缘,说:“我家员外因三奶奶临盆三天三夜也生不下孩子正心烦着呢。”
和尚说:“你去回禀你家员外,就说和尚我有催生的灵药,吃下去包管孩子立时生下。”
管事听了,立即进去回禀。赵德方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即吩咐把和尚请进来。
赵德方将和尚请到上座,和尚取出药交于赵德方,赵让人将药送去产房,便同和尚说话。
赵德方问和尚宝刹何处。和尚微笑不答,家人却来报说:“三奶奶吃了和尚的药就生下一个男孩。”赵德方听说自己添了孙子,大喜,大赞和尚是神仙。并吩咐下人花厅摆宴。
席间,赵德方说:“圣僧,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圣僧请教!”
和尚说:“我知道,你是不明白你行善后为什么反遭恶报!”
赵德方一听,惊得目瞪口呆。
“你不必惊讶,我告诉你,你大儿子是那个药材的商人,你把他算计死了,他投生你家是来找你要帐的。你二儿子是棉花商人,也是来败你家产的。而你的三儿子更是上天所降要给你闯下塌天大祸,让你年老时因贫穷饥饿病痛折磨而死。皆因你改恶向善,上天有眼,先收去你这三个败家子!”
赵德方这才如梦方醒,说:“多蒙圣僧指点。我这孙男将来如何?”
“你这个孙子将来能给你光宗耀祖,改换门庭。”
赵德方听了甚为高兴。
和尚又说:“赵员外,你知道秤为什么要用十六两为一斤吗?”
“愿听圣僧指教!”
“这十六两其实是代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外加福、禄、寿三星。所以你每少人一两则损你的福,少人二两则损禄,少人三两便损寿!给人的越少损自己的越多……”
“这么说,你足相信善恶报应?”蔡伯说。
“这是自然。”
“难怪前两天贵庭要你治疗他的皮肤病你不肯。”
向贵庭患的是皮肤癌。他的儿女看我治好了好几个患顽固性皮肤病的病人,就一定要我治疗他们的父亲。我说我要能治好这种病,还在这里开私人诊所?
“治不好,我们不怪你,钱也不会少你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至于说到怪,医生又不是神仙,误诊很正常的。”我老实回答。
“你很实际!”贵庭的儿女一致认为。
……
就有人问:“你是怎么让颜友荷的母亲还要同你做亲戚走动?”
我笑笑。我也只能笑笑,一句话摆平了难缠的颜友荷是我绝没想到的事。而当时那句:“你的病无药整”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白天里,我遇到人就被人追问:“你和硃砂宝颜友荷的事是如何了结的?"我不想作过多的说明,只将颜友荷母亲的话做为回答。有人想得到详细情况,看我不肯说,就用激将法故意说我在硃砂宝受到侮辱打击,只是我为顾及脸面硬挣而已。我还是以笑算做回答。于是舆论大哗。议论中主要是推测我肯定有什么背景,不然颜友荷的娘还要他做亲戚来往?
我暗笑,我的亲戚中在政府工作的只有一个堂伯父,都还是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且还死了快一年了。当然,我还有个在军营里混日子的亲戚——我舅公的大儿子。不过也就是在津市五四三一四部队任个营长。我一路走来,都是靠着自己的智商,因此心里边一直坦然。只是我每每结局惨淡,再坦然也只能埋在心底。
傍晚,我拿了身换洗的干净衣服准备去金昌湾洗澡。就在我锁门的时候,瞿纪韵来了。
她是一路跑来的,满脸的汗水。见到我,一面喘气一面叫我不急着锁门。看她那么惶急的样子我以为她有什么事。一问,她说没事,就是叫我迟一些去洗澡。我惊讶说:“你挥汗如雨就为叫我迟点洗澡?”
她说:“那你还以为我有什么事?我叫你迟点去是到那时人少,清静!”
当然我还是想要她为我洗衣服。便说:“再迟,会误了你的晚自习啊。"
“这两天中考,晚上不自习。”
“那我们不如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慢走去,这样不更有意思?”
瞿纪韵看了看我,点点头说:“也是。”
“今天考试我走了神,没考好。”路上,瞿纪韵的神情有些沮丧,说。
我问她对于她这么重要的中考:“你怎么就走神了呢。”瞿纪韵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说:“我怕你在颜友荷家挨打。”
“在木溪。”我说出三个字后本来想要说让我挨打的人还没出生,忽然想,这样说太对不起她对我的担心了。便转了话说:“明天可要考好,别因为我误了你的升学哦。”
一路上,瞿纪韵问我去颜友荷家的情况。问我颜友荷刁难我没有,得知没有。又问颜友荷父母为难我没有,得知没有。又问颜姓家族动手了没有。我说:“颜姓家族的人听到颜友荷的母亲要同我做亲戚走动,当时吃惊不小,都摇着头陆陆续续走了。”
瞿纪韵弄明白了,我是靠一句:“你的病无药整”解决了她一直担不好解决的问题,脸上就显些快活来。她笑着问我:“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猜不透。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竟这么管用?”
我便详细告诉瞿纪韵,当日我去找颜加立的经过。
“这话是汤家湾那个女孩告诉我的,至于什么意思,她也不让我打听,还说是免遭麻烦。”
瞿纪韵反复念叨:“这病无药整。”到后自言自语:“她有什么病没有药能治疗的呢?不能怀孕?癌症?……”
我正忆着颜友荷指责我的时候那副凶煞恶神的样子。这时听到瞿纪韵说到“癌症”二字,便笑着说:“还癌症?她当时的样子都能活吞了我!”
“那这句话肯定不是好话。”
我说:“说不定这话是指定颜友荷的一个隐私。”
瞿纪韵也同意这说法。她叹口气说:“女的真难做人,有些真事实还好些,无中生有的事,解释不清,只能生闷气。”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关我和她谈恋爱的话,不但同学传,连老师也找她谈话,叫她不可早恋。
“其实我姐十七岁都生小孩了。”
我的同学她的姐姐瞿佩韵的确是十七岁就生了个女儿。
“你姐是你姐,你是你。我知道你姐是因为你阿哥才早嫁的。你是老幺,再不可能要你换一笔礼钱给你阿哥成亲。”
“感情上不一样,生理上是一样的。”瞿纪韵说,忽然脸红了,埋着头走。
对于这种自白,我不可能不激动。我就故意靠近她的身体,偏下头,脸朝上看她的脸。
瞿纪韵也将身体靠紧我,却故意点着我的鼻子说我这么凑近看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
“一条大路起灰尘,
扇子遮面不遮身。
看到郎哥不好喊,
假装痨病咳半声。”
远处有人对着我们唱山歌,这在我们哪里很正常。如果真是一对恋人,这男女便依偎得更紧,而且会回唱几句。那唱山歌的唱归唱,却很知趣,不会走近来让这对鸳鸯难堪。
瞿纪韵听到山歌,赶紧闪开我,我便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唱山歌的就知道我俩不是在恋爱,就不唱了,而且也走过来了。那人看到是我,就问我:“今晚去哪里玩?”
来人我认得,是蔡昶委。他总是邀我晚上出去找女孩子玩。
在女孩面前我的行为糊涂,然而还是很注意分寸的。每当我自认为某一女孩看我的眼神有深意有暧昧,我会乘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去接近她。如果我的某些动作不让她反感,那么我的手便不怎么老实了,我会去轻抚轻易不让人去摸的地方,且会顺势弥漫延伸。如果女孩阻挡我的进攻,即便她依然脸带微笑,眼神依然摄我魂魄,我也会收拢我所怀的野心,对她加以尊重。而一旦尊重起来,那女孩就只能做我的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再不会有其他的关系。
我的这种糊涂观点曾经让我错失了一次成就姻缘的机会。那时我还在温溪口开诊所,谢池春背着我去同人相亲,伤透了我的心。当然我不会就此颓废,我立马去追另一个女孩,而女孩的父亲说他的女儿非万元户不嫁。我便跃跃欲试要去挣万元户。
“俗话讲三脚蛤蟆找不到,两脚婆娘万万千。何必为一个女孩去冒风险?”一个叫梅莲的女裁缝说。梅莲,人长得合我心意,只是我早听人说她为人很古板。又加上她经常出门做裁缝,我见面的机会少,更没有说过话。那天,我去商店买盐,正巧她也在哪里和女店主说话。女店主知道我在寻找挣做万元户的机会,看到我就问我打算去干什么。我说:“我正在申请贷款去开煤矿。”梅莲听我说准备贷款二十万,便说了这么句话。
既对梅莲的人称心,她的话又让我暖心,我的脚便不怎么听使唤了。梅莲是独坐在一张长凳子上同我说话的。商店里除了女店主和她,再没其他人,时间又是黄昏,我就过去紧挨着她坐下,语气柔柔问:“你时常上门裁衣,能为我访一个两脚婆娘吗?到时我忘不了你的好处。”
梅莲笑着说:“我听人讲你是个一见女的便留情的人,还需要我访?”这话引得女店主怪笑。我也觉得这女裁缝的为人与人口中说的不符。也就玩笑起来:“我倒是想情留你处,可不知道怎么个留法,打个啵?”打啵就是亲嘴。我说了就看梅莲的反应,梅莲的脸上显一些羞涩。我的心竟有些激动,于是移近她,嘴里大声和店主说着话,手却悄悄往她腰上摸。我乘她悄悄拿开我手的机会,抓住她的手抚摸。她挣脱开来,将身子移开我一点。然后说:“我一定为你访一个可心的人,但你要静心等待!”
我说:“好的,梅莲姐姐,我等你消息哦。”
自然我没有等梅莲为我介绍两脚婆娘就离开了温溪口。几年后我听梅莲的一个好姐妹凤菊告诉我,梅莲还以为我会找人上门提亲呢。我说我既叫她姐姐,我就该尊重有加,怎么会上门提亲?凤菊说:“她可知将你当可心的人白等了两年。”此时我才明白当年梅莲不让我抚摸她是怕女店主看出她的“不轨”。凤菊说:“一句静心等待,竟点不破你!”我说我被一个动作蒙蔽了心智。凤菊说:“要是你再放纵一点点,也不至于今天还是单身!”凤菊说这话的时候我二十四岁,在木溪已属于大龄。的确,我是糊涂过头了,过头于稳重。
蔡昶委就不同了。
哪一个女的同他说句玩笑话,他就死缠烂打非要亲到那人不可。而女孩虽然爱玩笑,人却不随便。因此蔡昶委常常被一些女孩弄得伤痕累累。但他似乎不在乎,看我也喜欢在姑娘堆里玩,便常常来邀我一起去。
“今晚他不同你去疯,我约了人要同他打牌。”瞿纪韵说。她也认识蔡昶委。
在木溪,没有几个人不认识蔡昶委的,便是不认识蔡昶委,一说他的父亲,则家喻户晓。
“七主任呐。”
也有老人听到“七主任”显一点疑惑的,马上就有人提醒:“就是七司令啊。”
蔡昶委的父亲并非什么军区司令,而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木溪成立的一个名叫捍卫东司令部的组织,他自任司令。后来他不做司令了,而是去读了商业学校。那时蔡昶委已经出生。读完商业学校回来,他就去供销社任主任。他在家排行第七,因此叫他“七主任”。任司令时叫“七司令”。
“他同你晚上打皮牌?”打皮牌是我们木溪对做爱的一种说法。蔡昶委才不管瞿纪韵是不是黄花闺女,下流话一溜就出了口。
“她还是学生,你留点口德吧。”我说。
“好喽,不妨碍你们喽!”蔡昶委朝我和瞿纪韵打一个响指,就走了。

|
共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