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二十四
二十四
伍姓女徒弟不答应不说,居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谌师傅对我摇着头说那些话她都说不出口,一个未婚女孩子的话让一个已婚的妇女都说不出口,其难听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我自然不想打听是什么话,甚至连一点意思都不想知道。芸芸却非缠着谌师傅刨根问底,我知道谌师傅一般不轻易在人前说他人的是非,便叫芸芸别再逼她。谌师傅临走叫我别直接告诉印前,只说是女徒弟要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印前听了我的转述,好象希望就在眼前,咧着嘴笑着许诺:“老表,我这桩婚姻成功,一双正宗的牛皮靴子少不了你的!”这在当时是我们那儿给媒人最好的谢礼了,一般就给两双自己纳织的布鞋。
芸芸看印前手舞足蹈,唾沫四溅,心中好象很是不忍,闷闷的看了印前一会儿,还是不顾他的感受,告诉了他伍姓女徒弟拒绝的话。
印前立刻被芸芸的话将心戳得滴血,脸上神情立刻忧郁。
“你坐一会,我去给你问个准信!”我故意大大咧咧说,用意是想让印前对芸芸的话产生一点怀疑,也好让他心存一点希望,心里有些安慰。
然而我这一去不但让自己讨了个没趣,还让芸芸跟着受了侮辱。
伍姓女徒弟看到我和芸芸过去,就说我俩这是臭显摆。我接着她的腔说:“那我给你也介绍一个,好让你在人前显摆,也让别人羡慕!”
“好啊,只要是合我心意的。”
我乘机问她什么样的条件才合她的心意,伍姓女徒弟想都没想就说:“一是要有钱,二是人长得帅。”呆了一会儿接着又说:“最好是干部,或者是吃国家粮的职工也可以。”
“条件都不是蛮高。”我说,心里却暗笑,嘴里又委婉说:“只是干部职工难得跑到大山里来浪漫。”
“你接触的人多,有钱的一定不少吧。”伍姓女徒弟问的倒也直接。
“当然。”我说,“有钱的人的确不少,但你选择人生,得问清他的钱的来路啊。”我想慢慢转入主题。
“只要是钱,我才不管来路!”
“那你可就错了,要我说,自己挣的钱那才叫钱啊!”
“就是,俗话讲金山银山还是靠自己担!”其他徒弟开始帮我的腔。
“更有俗话'小小手艺学在身,胜过祖产千万金。'”我将意思摆明。谌师傅就在一旁摆手,还用眼神阻止我。但伍姓女徒弟居然听不出味儿来,还追问哪一门手艺最赚钱。
“当然是泥瓦匠啰。”我也不再转弯抹角:“你没听人说泥瓦匠不耕田,三个月吃一年?”
伍姓女徒弟一听,再笨也就估计到我是印前叫来的了,于是便将泥瓦匠说得一文不值:“泥瓦匠好什么?和泥时一身的泥巴,烧窑时乌漆墨黑。”
“泥瓦匠,泥瓦匠,和起泥来是牛娘,烧起窑来是魔王。”她还唱起侮辱泥瓦匠的歌谣。
“其实论手艺最实惠的是泥瓦匠,不要太多的本钱,一条牛,一块瓦衣布就足够了。”
“也是,泥瓦匠利多本钱少。”伍姓女徒弟想了一会终于承认。
我看她对泥瓦匠已经往好的方面说,就乘机将泥瓦匠的好处一盘托出。这让她来了兴趣,便说:“听你这一说嫁泥瓦匠也不错呢。”
“那当然。“我说。
“那好,只要人不错。”
我看火侯已到,就问她:“印前怎么样?”
“他?”伍姓女徒弟大摇其头:“在女性面前就是一哑巴,卵用都没得!”
“正因为他在女人面前不善言辞,这样的男人才让人放心!”芸芸说。
不料伍姓女徒弟对芸芸说了句:“你放心你嫁给他呀。”
这让我有些生气,但我还是压抑着:“印前是老实人,又勤劳……”
“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叫你家的姐姐妹妹嫁给他?”
芸芸听到这句话非常生气,拉起我就走:“和这样无知的人说话,脏了嘴!”
路上,芸芸还是很生气,说一定要想办法让伍姓女徒弟当面出丑。
“算了吧,不必为一个二百五而生气!”我说。我的性格是很不愿意同人结怨,哪怕是恨那人于骨髓。至于我的这种性格并非与生俱来,也不是人说的缘于中华数千来的优秀传统文化弘扬的结果,说到根源是曹宽的突然死亡,让我顿时感悟到人的生命的脆弱,我认为人生短短几十秋,不必为一些烦心事纠结。
曹宽死的先一天还在我的煤窑上说他在四平打仗的事。四平战役,曹宽是国民党兵。这原本不是炫耀的资本,只是他说了句离奇得离谱的话。他说他将来会死在桥江,他又说他终身不去桥江,看如何会死到哪里?但后耒正是我劝他去桥江的。他的女儿嫁去桥江好几年了,他一次都没去过。我劝他去是因为他的女儿病得快要死了,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来人好说歹说,曹宽就是不去。到后,我说:“你七十多岁了,女儿都要死了,你还顾及自己?”曹宽这才答应去看女儿。
桥江卧横垅有一条小溪,溪水浅得只没脚背,不料曹宽在过溪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果然就死在那个小溪坑里。至于她的女儿如何嫁去桥江和曹宽如何曾经阻止的具体细节说来话长,我暂时搁到一边,我还是讲芸芸要作弄伍姓女徒弟的事。
“我也要让她知道被人侮辱的滋味!”芸芸狠狠的说。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我这么问是怕芸芸太过分,想了解一下。芸芸却叫我别多问,她说她只给伍姓女徒弟一个小小的教训。
印前看到我们转回诊所,就急问我去问的结果怎样,我真不知如何回答。芸芸却似笑非笑说:“恭喜,就只看你的行动了。”
“要我怎么做,你只管说,为她,我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甘愿!”印前说。
“那倒不必,只是她的条件有点苛刻。”芸芸说的神情不象要作弄人的样子。
“什么条件?”
“她说她很喜欢胆子大钱又多的人。”
印前点点头,这话他绝对相信。伍姓女徒弟在裁缝铺曾经当着众人无数次说起我:“胆子大得偷牛,美中不足就是一穷鬼。”那语气,如果我有钱,我就是她不二人选。
“她主要看你胆量,钱是其次。”
印前转问我要如何做才能证明他的胆量?我因不知芸芸是什么想法,只好老实回答说伍姓女徒弟根本没说什么:“我哪里知道?”印前就说芸芸是拿他取笑。
“才不是呢,她是同我说的悄悄话。她不是衣领敞得很开吗?她说你敢当着她同事的面将钱塞进她乳房中间,她就答应嫁给你。”
我没想到芸芸会想到来这一招,觉得有点儿过分了,正要阻止。印前也不相信:“听你的,我被人打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这你可就错了,你不是女人你就不了解女人的心,别看女人表面上一本正经,满脑子却是男人越坏她越爱!”
印前带着疑惑走了,芸芸就叫我睡觉。
几天后,印前果然在裁缝铺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叠崭新的钱塞进伍姓女徒弟的前胸,这一下可闯了大祸,伍姓女徒弟先是打印前一耳光,印前居然喃喃说:“你不是喜欢钱吗。”这话更让女徒弟气恼,顺手拿起剪刀刺过来,印前闪身躲开,接着就往我诊所里跑。伍姓女徒弟拿着剪刀在后面追,边追边骂。其他人也随即跟了出来。
我迅速将印前拉进诊所,闩好门。门外的叫骂声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就不想想一个女孩子让你当众羞辱的结果?”我直埋怨印前。
“我原也认为不妥,不敢做,但那晚你和芸芸老师睡觉时说的话我全听到了,这让我相信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其实那晚印前并没有走多远,我和芸芸就上了床,在床上芸芸叫我动作猛烈些,我说她身子娇嫩,让我不忍。芸芸却说:“你就当是蹂躏伍姓女徒弟……”
我知道罪魁祸首是我和芸芸,我便出去承担责任,哪料到我的话才出口,伍姓女徒弟就是一通乱骂,先骂我假充好人,接着骂我不是个东西,最后骂我饥不择食连生过小孩的妇女都要搞,我便阻止她说有关女人名节的话别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你先是和姓蔡的在滴水洞里搞。后来又和我师傅……”她居然将我和谌师傅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全部说成在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哪怕是一两分钟的时间。
谌师傅气得脸色发青,却无可奈何。
这场闹剧的结局是我不好意思再在双溪口呆下去——当然我离开双溪口还有另一个原因。而结果最惨的要数裁缝铺的女谌师傅了,当天她丈夫刚好来看她,女徒弟的话任她有几百张嘴也说不清。当晚她被她丈夫暴打一阵蹂躏一阵再暴打再蹂躏,直到天亮。丈夫丢下两个字就走了:“离婚!”
芸芸在上最后一节课,有几个人从教室门外路过,议论说裁缝铺是如何如何的闹得不可开交。芸芸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叫学生提前回家,自己急匆匆赶了过来。
诊所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伍姓女徒弟在紧紧关闭的诊所门前拿着剪刀乱舞乱骂。一旁的谌师傅嘴唇青紫,颤抖的手指着伍姓女徒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他几个女徒弟围着师傅安慰她,说伍姓女徒弟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伍姓女徒弟听了这话又将矛头转向师姐师妹,骂她们一个个都是骚逼,只知讨好的骚逼。正骂得起劲,我听到凉亭上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骂过来:“癫子逼在哪里?我来用鞋巴掌洗洗她的嘴巴……”我听出是蔡姓女人的声音。她已经走到亭中央且在脱一只脚上的鞋,另一只脚跳着走。我知道她是来准备教训伍姓女徒弟的,估计她还不知道伍姓女徒弟手里拿有剪刀,我害怕她受到伤害,便赶忙从人群中挤过去拦住她。
芸芸来了。
伍姓女徒弟根本不知道祸首就是芸芸。当她听芸芸说:“闹什么闹?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立刻就不骂了,立刻向芸芸说印前欺人太甚。芸芸靠近前说:“你呀,晓得是印前欺负人,何必牵出那么多人?你就不晓得众怒难犯?惹火那么多人,一人一唾沫都会将你淹死。如果动起手来,后果呢……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就是印前摸了你奶子,你也只能闷在心里,你这一闹,让那些不明底细底的人就不是认为只摸奶子这么简单了,你将来还嫁不嫁人了?”
芸芸的几句话说得伍姓女徒弟连连点头,而且很快就回到裁缝铺去了。
谌师傅和其他徒弟也都一个一个跟进去。
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印前开了诊所的门,我和芸芸进去。
印前对着芸芸千思万谢:“今天要不是你来还真不知如何收场。”印前的胆子实在太小,不光自己害怕挨打,当我准备承担责任要走出去,他也怕伤害到我硬是不让。我说明如果我不出去事情更会弄得不可收拾,他才惊惊颤颤地打开诊所的门,我的脚刚跨过门槛,他就急忙将门重新闩上,然后从壁板缝隙里窥视外面事情的发展。
芸芸问印前伍姓女徒弟如果愿意嫁你:“你还要不要?”
“不敢要!不敢要!她好歹不分,纯粹就是一疯子!”
“你既然不敢要了,就将今天发生的事烂在肚子里。”芸芸说。我想她这么说可能是担心印前将真相说出,我会在双溪口呆不下去。虽然诊所生意惨淡,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块栖息地。
然而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不顺的事,终究逼得我离开了双溪口。
裁缝铺的门上了锁。谌师傅回家和丈夫协商离婚去了。徒弟也散了伙。早晨,看牛伢将牛赶到裁缝铺周围吃草,他们玩起泥巴捏人,那壁板上到处留着泥巴的印迹。野狗在这里旁若无人撒尿。晚上,裁缝铺寂静无声,我走过,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莫明的心痛。芸芸天天来陪我。她也害怕看裁缝铺,到这里就将脸扭向别处。
我知道她的心里并不比我好受。
芸芸的手指伤好以后,就伺候起我的饮食来。她说谁叫她是女人呢,女人就是伺候丈夫的。她将我已经当做丈夫,只是她要我晚上去学校住,三餐也去学校吃,我知道芸芸是为了让我少看几眼裁缝铺。
但那件让我心梗的不顺的事就发生在学校的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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