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
二十一
二十一
由于伍姓女徒弟的话,弄得芸芸的情绪就和十年前那晚被她阿哥用筷子敲打脑壳时一样,我想让她快点忘掉不快,就玩笑问她当年的鼻涕呢。
芸芸小的时候鼻子上经常挂着鼻涕,很多小孩都流鼻涕,我的儿子也流鼻涕。我为芸芸揩过鼻涕,只一次,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再流出来就撕了课本纸去揩。儿子的鼻涕我为他揩了好几年,我和他妈妈常将卫生纸折叠成方块放在他的衣袋里,要他有了鼻涕就自己动手去揩,但他就是不自己动手。直到有一天他被谢顺涛愚弄,才有了记性,从此好象再也没有看到鼻子下有鼻涕印迹。谢顺涛也是从溆浦迁徙来西洞庭的,为人喜欢玩笑,有时来一点点作弄人的游戏。他看到我儿子的鼻涕在鼻腔内外滑动也不理会,就对我儿子说他的舌头很长,能舔到鼻尖。儿子不信,要他舔了看。谢顺涛笑笑说:“你先舔,看你能舔到什么地方。”儿子不加思索就伸出舌头往上舔,鼻涕的咸味让儿子知道被人愚弄了。他脸色突变,闷声不响就跑到灶屋拖一把菜刀出来,我一看连忙喝住:“谁叫你不讲卫生?叔叔这是间接提醒你!”儿子迟疑一下没去砍人,但还是将谢顺涛的自行车车座砍下一块。那年儿子六岁,我为芸芸揩鼻涕,芸芸那年也是六岁。
芸芸听我问起她的鼻涕,话题让她一下子就活泼起来:“你没听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吗?”
我说:“你那模样都叫好看?那我岂不是帅极了?”其实那时我除了有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什么都比不上她。便是那张曾被人称赞过的好看的脸,都因为鸭毛山开煤窑的时候,因事故那天我下到矿井而遭到过破坏,不过芸芸还是承认我的脸好看。
“哥,你将铺就开在你的床对面。”芸芸看我抱着被子要去病房,就将被子抢过去丢在我的床上,然后自己去搬长板凳开铺。
看她拼凳子,看她带着青春气息的身子在灯光下晃来晃去,我的心有点激动,突然对她说:“你睡在这里,不怕我……”我本想说强奸的,但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就将后面的话尽量说得委婉:“不怕我做出过分亲昵的动作?”
“我才不怕呢,你是我哥。”芸芸已经在铺被子,一句我是她哥这话让我不再心猿意马。
芸芸用手压压凳子拼的床铺,床铺“嘎吱嘎吱”地叫,她说:“地面不平,凑合一晚。”
“算了,我睡凳上,你睡我铺上。”我说。
“好啊。”
芸芸过来,毫不客气地将我推到板凳拼凑的床铺上,自己则跃到我床上躺下:“这床,睡上去就是舒服!”她一脸得意的笑,当年的胆怯荡然无存。
睡在板凳拼的床上,稍微一动,不光声响厉害,更摇摇晃晃,似乎要垮的样子。我心惊胆颤。
“别乱翻身,不然这声音让过路人听到了会产生联想。”
芸芸突然小声说,看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我猜到她怕人联想什么。
我竟一时无话可说,芸芸看着我也不再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睡吧。”我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二点。
“睡不着呢。”芸芸坐起来,怪模怪样望着我笑,她的笑弄得我不好意,我便又催她睡。没想到她竟下床过来:“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诚实回答哦。”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芸芸好象故意要将事情弄得更神秘似的,将嘴对着我的耳边吃吃地笑,正因为她的神态使我受到点压迫,我就坐起,叫她严肃点:“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哦。”
我路来就信奉人生无秘密,只是不遇知己不出口。芸芸不算知己,关系却是更深一层:兄妹。而兄妹在我是除了粗痞的字不可出口,其它更无隐瞒的必要。于是我就笑着说:“你就问吧。”
芸芸不说,一味抿着嘴巴笑,笑得我不好意思。我故意装着很生气的样子说:“你不问就睡觉!再这样我就送你去裁缝铺跟谌师傅睡去。”其实这时我看着芸芸,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涌,说的话已经有些违心了,芸芸说:“哥,我问了,你可不兴骂我。”
从小母亲就教育我不要骂人,小时候曾被人欺负过,嘴里没骂,心里骂对方无数遍的娘。自那次吕归莲到我家闹事,我说了句:“你偷人是我看到的,是我说出的,与母亲无关。”她就打我一耳光,那一耳光让我忽然明白:“打人才让人有疼痛的感觉,骂人即便你骂一千遍骂一万遍,人家的身体也完好无损。”
芸芸听到我说曾用杀猪刀追赶吕归莲,就来了兴致,非要我说出原因,说出最后的结局。我说这是丑事,叫她一个姑娘家别千万别探听。芸芸就说:“我说的也不是好事呢。”
“什么啊……”
芸芸见问就说她可要问了,我就说:“你问吧。”芸芸就轻轻说:“听人讲你和裁缝铺的谌师傅有一腿,是真的吗?”
“女儿家仔,学人探隐私,不怕丑!”
“你眼里我还是当年的鼻涕女孩么?我成熟了。”芸芸翘起嘴说,她的声音和眼神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异样,象撒娇,又象是害羞的样子。
“漂亮的女人象是花更象是一道风景,赏花赏景人之常情哦。”我只能这么说。
“你不是曾经说过你看到女人的手臂就想到女人的大腿么?”
“啊”芸芸的话让我吃惊,这可是我跟一个姓蔡的女人说的玩笑话,我和这个从木溪嫁过来的女人是熟人。她很开朗,她在我面前常说起她曾经和我的阿哥恋爱。她说她要不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她就是我的嫂嫂。我曾说过她丈夫的叔叔是她父亲单位的领导。
我来双溪口不几天,这位阿哥曾经的恋人就找到我。原来她是想给我保媒,将她的一个亲戚介绍给我。于是她问我找女朋友可有什么条件?“条件?”我当时对她玩笑说:“没有,我现在是饥渴难耐,看到女人的手臂就想到大腿了。”本来我天性喜欢玩笑,谁料就是这句玩笑,不久就有流言说我和这个蔡姓女人勾勾搭搭。后来有人干脆问我:“曾经有人在滴水洞看到你和蔡姓女人睡觉,是不是真的?”我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话解释不清,只能无可奈何地生闷气,谁让我口无遮拦呢。
可谁想这话竟传到了芸芸的耳中。我问芸芸:“你相信吗?”
“当然不信。”她说。
“不过。”芸芸又凑近我耳边,轻轻说:“女师傅实在太漂亮了,我有点不放心!”
“我有点不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的心又一阵乱跳,当然我很快就收拢起飘忽的思想对芸芸说:“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芸芸回到床上,我关掉灯,在黑暗中我等待十年前那种香甜的呼吸声,但直到天亮都没有出现。
天没亮我就弄好饭菜叫芸芸吃了。然后我收拾碗筷,叫她赶紧回学校。
“外面乌漆墨黑的,路上看不见呢。”芸芸开门将脑壳往外一探,又缩了回来。我告诉她床上有手电,她拿起手电,又带笑说一个人在路上害怕:“哥,你送我!”
没办法,我只得停了洗碗,一面甩着手上的水珠,一面催促芸芸:“那你前面走。我送你一程。”
“你干脆洗完了碗筷再走嘛。”
“已经委屈送你了,还啰嗦。”
“你这样急着赶我走,是不是约了别的女孩子?”
我想告诉她乘天没亮送她走是为她的名誉着想,要是让人知道她昨晚在我这里过夜,什么样的猜测什么样的议论都有。但我想到昨晚伍姓女徒弟的话,觉得这种解释已经没有必要。伍姓女徒弟的嘴巴就是个大喇叭,只是她的话有多半人不当回事。
在路上,芸芸说我变了,我笑问她我哪里变了。她说我已经完全没有将她当着是同学的妹妹看。我本来想说我将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只是我已经不当她的阿哥是好同学好朋友了。自从她阿哥在饭桌旁用筷子敲打她,回到学校我就开始疏远他。不过芸芸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去说,而是谈起她小时候我去她家她还有记忆的旧事,而我的思想也被她带到她阿哥的身上。
同学的眼里我是最优秀的,但老师却非常看重芸芸的阿哥,每遇出风头的场合必然是以芸芸的阿哥为头。我不知道老师喜欢芸芸阿哥的理由,直到高中毕业的毕业典礼上我发现芸芸的阿哥至所以能博老师的喜欢是他很会做作。
那天,我们安靜地坐在教室里,先是老师讲话,接着是学生代表发言。我以为学生代表芸芸的阿哥必是其中之一,但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他上台。再到后老师就开始做总结。我听到邻近有同学小声议论芸芸的阿哥:“哎,这场合怎么会少了他的发言呢。”我也正疑惑,老师就说到他了,老师先说他尊敬师长。同学都严肃认真地听。老师又说他对同学友爱。我看到有同学显示不屑。也难怪,回头看看和他交往的同学,父母不是大队或公社干部,就是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职工,纯农民的儿女他没和一个人要好。“本来是要他做总结发言的,但他说马上就要离开老师和同学们,他心里很乱,怕控制不了情绪……”老师没说完,他就开始抽泣。女同学本来眼睛就红红的,受了他的感染,都嘤嘤抽泣起来。他好象已经完全控制不了情绪,立即哇哇大哭起来。我说:“聚聚散散生老病死很正常嘛,有什么好哭的?”这回轮到同学不理解我,记得当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芸芸问我后来怎么不去她家了,我都不知如何回答她。我忽然想起芸芸父亲死的那天我去她家的情景,正要说,前面有人过来,那人径直走到我面前立住脚。我认得他叫印汉,是印前的叔伯兄弟。印汉说他是来找我的,要我给他妻子买点感冒药,又问我这是到哪去。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芸芸就抢先说我是送她去学校。印汉没作声,我看到不远处的学校轮廓分明,就叫芸芸一个人回去。
印汉随我回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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