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登录注册
恢复默认
  • 明黄

    淡蓝

    淡绿

    红粉

    白色

    灰色

  • 14px

    18px

    20px

    24px

    30px

  • 默认黑

    红色

    蓝色

    绿色

    灰色

  • 0

    1慢

    2

    3

    4

杨憨瓜和他的螟蛉子

作者:梦外人   创建时间:2017-08-31 00:00   阅读量:14043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10257





杨憨瓜和他的螟蛉子


作者:梦外人


天擦黑,刚端碗吃饭,忽听大槐树底下那口催工钟连敲三遍。


杨憨瓜赶紧扒拉几口稀饭,丢碗对妈说:“今晚开会,估计生产队里要分地,我去了。”


一盏气死风马灯挂在稻场边的仓库门前,黑压压围了一圈庄稼人。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人人伸长脖子都显得骚动不安。会计忙着把帽窠篓里的阄揉成一模一样的小纸团,老队长一手拤腰一手比划:“分地分地!责任田包产到户,好地赖地按人头搭配,从村东绕南往西分,运气好不好就看你抓阄的手气。往后咱八仙过海各显本能,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   

    接着抓阄,一阵拥挤过后,一户户拆开抓到的小纸团,凑近马灯让会计排号。一轮划分揭晓,哭的哭死笑的笑疯,东河沟那块最远的地被刘寡妇抓到了。


这块河地离村二里半,廖天野地四不居邻,河堤上长着一人深的芭茅和毛构树。隔河渡水收庄稼,费力费时不说,主要是,旧社会逃荒要饭的死人都尸填那儿,大白天阴风嗖嗖,阴雨夜鬼火瘆人。大集体派活,一人两人不去,起早摸黑不去。都说这河套里女鬼缠人,口口相传,听者毛骨悚然。说的是,那年老掌鞭杨大胆起五更去东河沟犁地,犁到河头,瞥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物件杵在那里,这物件一袭白衣,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舌头伸出来一尺多长,她口里嚷嚷:“背背,给俺背背!”杨大胆出名的浑不怕,连扯两声响鞭,喝道:“来,我背你!”鬼趴肩头,轻飘飘不重,杨大胆解开拴腰战带,不由分说把女鬼连脚带手缠在背上,然后鞭打快牛继续犁地。犁了一圈又一圈,鸡叫三遍的时候,背上那物件挣扎起来,只说:“俺要下来!俺要下来!”杨大胆不理,女鬼急了,把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吓唬他。谁知杨大胆不怕,连声叫:“好看好看。”日上三竿,女鬼停止了挣扎,正赶上队长过河验工,队长说:“好你个杨大胆,脊梁后背个棺材板干厹?”杨大胆哈哈一笑:“别问,你去弄把干芭茅来。”芭茅点着火,他解开战带把棺材板架起来烧,不多时传出一股化死尸的臭味,灰烬处,淌了一滩腥红的污血……


刘寡妇呜呜哭起来:“老天爷呀,黄鼠狼光咬病鸭子,我的死鬼啊,自顾自一伸腿走了,你让不让孤儿寡母活了?”  

     在场的乡亲听者动容,唏嘘连声,但谁也不愿沾染那块地的晦气。

杨憨瓜磕磕烟袋锅,站起身对会计说:“叔,刘嫂和我家都是娘儿俩五亩地,你把我的号和她的号打个调换。”


“啥?”全场人一个个支棱起耳朵不相信。杨憨瓜不憨,就是人有点老实过分,再老实的人也不至于金子换铜吧。雷不打憨瓜,今晚要数他手气最好,不争也不抢,大家抓剩下的最后一个阄,理所当然归他了,拆开看时,竟然是塘边那块人人眼红的菜园地。这地离村不远,水肥管工便利,一脚能榨出四两油。听说要分地,多少人烧香许愿正求之不得呢。


刘寡妇也觉得听错了。年前男人死,憨瓜妈拿一个猪头央马媒婆来她家提亲,想两家合一家搭伙过日子。但刘寡妇愣是不改嫁,她嫌杨憨瓜差半车麦秸(不机灵),又担心没爹的儿子受委屈,脱口说了一句伤人的话:“让杨憨瓜撒泡尿照照,光棍梦寡妇,想奶吃!” 马媒婆碰了一鼻子灰,努着脸拎回猪头原话照说,憨瓜妈当场破口大骂:“我儿子是个青头丝(童男子),咋就配不上她个残花败柳啦?”憨瓜蹲在墙角说他妈:“别嚷了,咱家不是穷呗。都说土地快分下户了,我这一身力气不白瞎,到时候有粮有钱有新房,三十岁娶个大姑娘也不难。”


话说到这份上,刘杨两家从此斗下仇气。


队长追问:“你想好了?”


憨瓜说:“吐口唾沫砸个坑!”


事情连夜定下来,憨瓜散会回去对妈说,他妈哭起来:“瓜娃子瓜娃子,一亩园十亩田啊,你是真憨还是假憨!”


憨瓜逗妈开心:“妈呀,您忘了爹传我一手点西瓜的绝招?菜园地种瓜离村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等八分熟,折耗一小半!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瓜熟了咱不让谁尝鲜?东河沟那块鬼不繁蛋的僻静地,没事谁也不往那里去;潭里长流水,天旱浇水近。您瞧好了,我搭个瓜庵吃住那里,不出半年,让它滚出满地元宝。” 

    说到做到,憨瓜把铺盖搬到东河沟,一把镢头一张瓜铲,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初夏到来的季节,西瓜就开出了一朵朵黄澄澄的小花,像一个个小巧灵珑的田螺。那小花还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感到十分清爽。等花凋零后,那原本鹅蛋大小的西瓜便变得越来越大。不久,又大又圆的西瓜就从枝叶上长出来了,躺在地面上了。阳光把西瓜皮的颜色一点点地变绿,再过不久,墨绿色的西瓜就要成熟了。

    妈过河送馍馍,喜笑颜开对儿子说:“村里老少看咱西瓜长势好,都说今年价钱要贵。倒是刘家那个寡妇,五亩菜园地不会拾掇,种的庄稼像癞驴毛。昨夜黑儿她央了马媒婆,说死鬼周年已经过了,问咱去年说的那话还算数不。”  

    憨瓜寒下脸:“妈呀,她欠咱人情没法还,这才以身相许哩。你回个话,我憨瓜换地不图回报个啥,只想让她孤儿寡母渡过难关。”


妈说:“快三十的人啦,说的屁话。送上门的儿媳,都是妈拜观音拜的。刘家媳妇儿要身有身,要样有样,我让马媒婆合了八字,人家比你小两岁呢。别拗劲了,这事妈做主,等卖了西瓜,秋后拿钱办喜事。”


没两天,刘寡妇给杨憨瓜捎来一双发家鞋,那针脚,密密实实,齐齐整整,千针万线都是情哪。杨憨瓜穿上大小正好,走在瓜地的墒沟里,只觉得身飘脚轻,一阵阵心花怒放。


头茬西瓜快熟了,憨瓜格外小心。这夜,更深夜定,天气燠热,他怕野獾野兔糟蹋西瓜,掂一把火铳给自己壮胆,沿着田埂四处巡逻。


多么美丽的夏夜呵,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蝈蝈、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上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而辽阔的田野在静穆的沉睡中,那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河,那弯曲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这浓郁而又充满土腥味的田园空气,不由令人心旷神怡。

    好像起风了,远处有云遮住了月亮,晴朗的夜空立时阴森下来。走在四下无人的空旷里,他猛然想起杨大胆讲的那段鬼故事,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呜呜呜!"从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声。怕处有鬼痒处有虱,他头皮一怔,猛地一个转身,摁亮了挂在脖子上的手电筒。惨淡的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匍匐在瓜田里,她脸色惨白,眼睛像两个血洞,雪白的身上披着撕成一条条的破烂床单,枯枝一般的双手,狠命地抓起一个摔成几瓣的西瓜往嘴里填,她的嘴唇被瓜瓤染成鲜红颜色,伴随着一起一伏的抽泣蠕动着,活脱脱一个吸血鬼啊!听见动静,她抬起胳膊,拄着哭丧棒一样的木棍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团带着地窖里的霉味和腥臭扑鼻而来。

     “滚开!”他大叫。但女鬼的抽泣声更凄惨了,她把毫无血色的手伸向他,口里喃喃自语:“大哥……救救我……”顿时,他冷汗淋漓,一阵冰凉的寒意袭遍全身。 

   杨憨瓜哆哆嗦嗦举起了火铳,枪口对准女鬼的一刹那,突然发现,衣不遮体的女鬼竟然腆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一股股鲜红的血顺她双腿内侧汩汩流下……  

  “你到底是人是鬼?!” 杨憨瓜喊岔了声。


“我是人!肚子好疼呀!帮帮我,我要生了……” 女鬼的身形摇摆不定,她的声音软弱又飘忽,像一只快要断气的知了。


惊悸中的杨憨瓜怜悯心起,管你是人是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一命超生阿鼻地狱。

他忘了害怕,背起女鬼孕妇就往瓜庵里跑。


昏暗的马灯挂在庵棚的横梁上,躺在地铺上的女鬼忍不住阵痛大哭小叫。


“救救我吧,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啊!”


杨憨瓜赶紧把热水和干粮递给她吃,好让孕妇加劲生孩子。


“帮帮我,大哥,我快不行了……哎哟……哎呦……你让我扛一扛,来,对,就这样……”女鬼哀求里带着哭腔,她背对背扛住杨憨瓜,吃力地褪下紧裹在腰上的床单,裸露出雪白的屁股和大腿。


杨憨瓜赶紧闭上眼睛,黝黑的脸膛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抽泣、哭嚎、嘶叫……


扭动扭动扭动!用力用力用力!


女鬼尖利的指甲深深撳进杨憨瓜的胯骨,他忍痛不吭一声,心里只求她生完孩子就赶紧离开……


“哇——”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震动人心,震动了夜色掩映的东河沟。


“大胖小子啊!”杨憨瓜笑出声来。


“剪子……热水……”女鬼气若游丝要东要西。


我叫飘零,我不是女鬼,我被人贩子从火车上拐卖进山。我家住在省城郑州,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父母视我如掌上明珠,男朋友也对我非常痴恋。大学毕业,我独自南下找工作,想独自一人展示才华和能力。不料人心叵测,涉世不深的我,被一群打着高薪招聘幌子的人贩子拐骗到离此不远的西山深处,以六千元的价格把我卖给了一户深山人家,从此一场噩梦便开始了。


我才十九岁啊,面对三个禽兽不如的光棍。山里这家极为贫困,低矮的三间土坯屋,锅连床床连锅家徒四壁。我嫁给的那个男人有点弱智,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那天晚上,傻男人开始对我施暴,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按到炕上,那时正来月经,我坚决不从,拼命地厮打,把傻子抓了个满脸花。他的父亲和二弟冲进来,上阵还靠父子兵啊,一个摁胳膊,一个摁大腿,强行把我剥个精光。我挣扎、呼号、求告,统统没用,他们亲眼目睹让傻子强奸了我。看到床单上的经血和我第一次的落血模糊一片,我冰清玉洁的心已经彻底绝望。第二天怕我逃跑,爷仨将我关进了黑屋,他们把破烂的窗户扒掉,换上了钢筋铁条,再用混凝土封死,一天只给送一顿饭。傻男人邋遢污浊,性欲极强,每晚折磨我不下两次。后来,大白天进来了小叔子,再后来老公公涎着老脸也来扒灰。三个光棍轮番地强奸我,我死去活来,在人间地狱里痛不欲生。他们上山干活,怕我撬墙逃跑,每次都把我的衣服扒光,用绳子将双手绑起来,然后拴在喂牛的石槽上。一年来,我几乎赤身裸体,即使在寒冬腊月,也只给穿一件脏兮兮的棉袄,下身依然赤裸着。三个男人几乎夜夜频繁出入那间黑屋,我成了他们劳作之后的解乏工具,由于里屋太黑暗,根本分不清与谁在做爱。我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思念父母和恋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后来,我发觉自己怀孕了,求告几个畜生不能乱来,老东西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父亲是谁,但毕竟是他家的一炉香火。    肚子越来越大,他们对我的看管松懈下来,终于解开了拴我的绳子。老家伙对两个儿子说,儿是娘的连心肉,生下孩子她就会老老实实和咱过日子了。就在昨天,公公和小叔子去给亲戚吊孝,看守我的傻男人犯了羊羔疯病,天赐良机啊,每天都想逃跑的我,终于等来了机会。我趁太阳压山,光身子披一张被单逃出魔窟。是的,女人都有廉耻心,但是,在羞辱,戏弄,蹂躏,强暴面前,赤身裸体逃跑或许也是一种尊严。我怕被山民碰上抓住,不敢走大路,专捡刺荆密布的羊肠小道,被单挂烂了,身上被拉出一道道血口子,我浑然不觉疼痛,连滚带爬跑到这里,饿极了的我看见满地西瓜饥不择食。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    杨憨瓜听着听着陪同飘零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说:“妹子,人不该死有救星,不要怕,我一定帮你逃离火坑。现在正在坐月子,镇上大小车站和路口肯定也布满了要抓你回去的山里人。不如暂且躲在瓜庵里,这地方僻静,追你的人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等满月后风声过去,我用卖西瓜的小手扶送你进城赶车。”


“好心的大哥,怎样报答你呢?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飘零泪流满面,紧紧搂着儿子,在婴儿脸上亲了又亲。


“不可以的,”杨憨瓜说:“乡下取名有讲究,必须是新生儿的爷爷或爹爹。”    飘零抹一把泪:“有妈没爸的可怜儿,你就是他的干爹啊!”


干爹好。如果不沾亲不带故的,把她母子留在瓜庵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瓜园生的,就叫瓜生吧。” 杨憨瓜挠挠光头苦笑:“干爹叫憨瓜,儿子叫瓜生,瓜恋子子恋瓜,一大一小俩傻瓜。”


飘零破涕为笑,这是她一年来唯一的一丝笑意。


杨憨瓜回家去,背着妈的老花眼,拿走她两身换洗衣裳和几块能当尿布的破棉布,特意对妈说:“瓜庵里米啊面啊都不缺,越往后瓜越熟了,我也没空回来看您;隔河渡水的,您也不要过河去,老去看我反过来让我担您的心。”


这样过了快一月,瓜生简直像热水泡豆芽,一天变了一个样。小家伙嫩皮细腻光亮,眼睛滚瓜溜圆,很快学会拿惊异的眼神看人了。杨憨瓜抱起来用胡子扎他,他竟然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哺乳期的女人比少女越发丰腴动人,杨憨瓜每次看到飘零都感觉脸红心跳。即将满月的她,恢复了当姑娘时的迷人风韵。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色白皙,眼珠子黑漆漆的流光溢彩,两颊闪现一种少妇特有的晕红,婀娜的身材里透出一股青春焕发的魅力。


是夜,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悬挂在瓜庵的马灯摇摆不停。飘零把小瓜生哄睡后放在地铺上,一双热辣辣的眼睛望着就要出去的杨憨瓜,忍了半天终于颤颤开口:“杨大哥,今晚还要出去睡吗?”


杨憨瓜说:“抱孩子不是轻省活,你和瓜生早些休息,我到园里转一圈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怦怦跳。他不是不解风情的憨瓜,他也有单身男人的七情六欲。女人要报答救命之恩,几天前恶露渐尽时,她就拿话挑逗他,情愿用自己的身子为他这个处男破处……


可是,上有天下有地,我杨憨瓜堂堂正正一个男子汉,怎能做出乘人之危的龌龊勾当!她受的伤害够深了,怎忍心在她伤痕累累的心头再戳一刀!她还年轻,城里还有恋人在等她,不管她出于真心还是逢场作戏,我不能因为有恩于人就要人家现世现报,那样的话,我与山里那仨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杨憨瓜还是抱着铺盖走了。


“真是个憨瓜!”飘零幽幽的,眼圈红了。


杨憨瓜被女鬼缠住的新闻,像刚出窝的老鸹一样在下洼村哇啦开来。


憨瓜他爹活着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瓜把式,种的西瓜个大浑圆,甘甜可口,常常被村里村外的人们津津乐道。死前把技术传给儿子,憨瓜在生产队的瓜园里也露过几手漂亮活,端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头茬瓜熟,村里几个二流子想来东河沟蹭口福,他们绕着河坡转啊转,可都害怕杨憨瓜那杆老套筒,一个个有贼心却没有贼胆。四骡子眼尖,老远看见瓜棚外搭几片尿布在晒,他心里不免开始起疑。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纠集几个贪吃鬼过河偷瓜,趁杨憨瓜转到瓜园那边的工夫,一人怀抱两个西瓜就要离开。忽然,瓜庵方向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接着又隐约听见唱儿歌哄孩子的女人声音。几个人非常惊异,悄无声息围过去,四骡子斗胆拨开瓜庵的秸秆围墙,探头朝里望去,不觉大吃一惊:马灯下,一个肤白如雪的半裸女人怀抱婴儿,正在那里哼哼唧唧低声唱歌!


“鬼啊!”四骡子扔掉西瓜连轱辘带爬,兔子一样蹿出去。身后,几个伙伴不明就里,纷纷撒开脚丫掉头就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联想到杨憨瓜近日来行动十分诡异,不离不弃地守着瓜庵,大白天关起柴门不让人进,就连他自己的老娘和刘寡妇到东河沟看他,他也是远远地迎接过河接过东西不让靠近。     有猫腻,肯定被女鬼勾走了魂。村子里刚刚放过电影《画皮》,难不成这乱葬坟的女鬼也要掏吃憨瓜的心?


刘寡妇不吃哑巴亏,风风火火过河来,推开左拦右挡的杨憨瓜,一脚踹开了瓜庵的门。

里面,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正拱在女人怀里吃奶,女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盯着刘寡妇看。    “好啊,养外室了,野孩子都生出来了!杨憨瓜,你个王八蛋,说好的秋后摆喜酒,你消遣老娘为哪般?”


杨憨瓜嘴笨,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屋藏娇却不是女鬼,而且枪法奇准,一炮定清朝生个白胖小子,杨憨瓜这小子深藏不露啊。村人大多替杨家高兴,但游手好闲的四骡子却揣摩出这里面藏有惊天阴谋。那天去镇上赶闲集,山上姨家村里下来十来个青壮年,满镇子堵截大小客车,打听谁见过一个大肚子外地女人。赏金不低哩,提供线索二百,亲手扭送加倍。难道藏在瓜庵里的女人就是山上要抓的孕妇?


一念生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果瞎猫碰见死老鼠,也许能弄几个钱花花。四骡子摇摇摆摆进了山,打听到半山腰那家爷仨的住处,开口就要五百信息费。


四骡子说:“慢说五百,一千都值。一头母牛五百不多吧,这可是一犋子母对!”


老光棍说:“只要是真,外加一百跑腿费。”


四骡子领人下山走在路上,这边杨憨瓜也在撵飘零走。飘零很伤心,恋恋不舍说道:“杨大哥,都说石头暖久了能够孵出鸡娃,和你相处这些天,我还真的不想走了。为了我和瓜生,把你的婚事搅黄了,真的让人过意不去。近乡情更怯,我更是无颜见家里的老爸老妈啊。”    憨瓜说:“山上山下一条大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我过日子,你不怕被他们抓回去受死罪吗?”

“我怕,我好怕!”飘零摆脱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阴影,勉强答应搭乘憨瓜的西瓜车进城,到车站买票坐火车回家。    憨瓜刚发动手扶车要动身,抬头看见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手持大棒朝他瓜园扑来。飘零看见领头的仨人,立刻魂飞魄散,怀中孩子险些失手掉进车轱辘底下。


你道是谁?山上抓捕女人的追兵到了!


杨憨瓜好汉不吃眼前亏,扭头跑回瓜庵,一闪身拿出来看瓜打野兽的老套筒,冲着来人厉声喝道:“青天白日下,你们想咋?”


那群人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把杨憨瓜看在眼里。老光棍指着憨瓜鼻子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杨憨瓜啊杨憨瓜,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拐骗我的儿媳妇,还敢在这里跟受害人叫板!诱拐妇女儿童是要犯法的,派出所可不是拴牲口的地方!”


转脸又骂飘零:“臭婊子,丢人现眼跟野男人跑,看我不绑回去打断你两条狗腿!”


一枪在手,憨瓜不怯,他站在车帮上护住飘零母子,义正言辞地痛斥来人:“是谁拐骗妇女,是谁买卖强奸,老天爷可都睁着眼!你就是不来找茬,我还要带着飘零母子到政府告发你们!”

害怕走火,老光棍和一伙青壮年不敢靠前,却手持木棍在瓜园里一阵乱砸,一边砸一边威胁:“丢下你的家伙赶紧滚,再不放人,老子们平彻你的瓜园!”


眼看到口的西瓜四分五裂、红汤乱溅,杨憨瓜心痛肝痛,他怒吼一声:“住手!再砸老子开枪了!”


老光棍以为憨瓜吓唬,索性转身往瓜车跟前靠拢。飘零吓得索索发抖,嘴唇和脸唰的白了。

老光棍铤而走险,他顺势向前,一只手抓住了飘零的脚,立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河套上空……


“嗵!”一声枪响!


愤怒的铁砂打进老光棍的双腿,他翻身仰面倒下去,鲜红的血从马蜂窝一样的枪眼里汩汩往外直冒。


趁着人群慌乱,杨憨瓜忽地跳上车座,加大马力,挂高档一溜烟跑过石桥……


正赶上八三年那场严打,杨憨瓜被判了三年徒刑,罪名是非法持枪和防卫过当。


转眼出来他妈死了,邻居告诉憨瓜,他妈是被他气死的,死前一只手指着监狱方向,到入棺都没有合上眼睛。


刘寡妇不肯原谅憨瓜,带着儿子远嫁他乡,宁肯找个癞痢头也不愿等他出狱。


东河沟那块地撂荒多年,杨憨瓜回那里重新搭起窝棚。他不敢回村去,老少爷们全拿冷眼瞧他,大姑娘小媳妇儿一见他马上躲得老远。


老队长怕他想不开,瞅个空过河找他拉呱。对面点着旱烟袋,老队长说:“瓜娃子,叔打小看你长大,你老实厚道心底善良,在咱村子没有第二人。咋说呢?不是叔说你,那回事做得太欠考虑。”


“队长叔!”杨憨瓜欲言又止,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老队长继续抹刷他。山里那户人家也不容易,爷仨哭扒苦做买一个媳妇,多少年血汗气力挣来的啊。谁叫咱这儿穷呢?本地花枝招展的闺女们一窝蜂涌到南方去了,蹦跶三两年,查查有几个回来的?男人明媒正娶娶个老婆有多难,你一个光棍应该深有体会。地方政府为了和谐稳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一直对人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地女人逃跑,到处围追堵截,买家拉回去打断腿,谁敢报警犯众恶!买卖妇女是违法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法不责众对吧,你法律再厉害也不能跟全村老少爷们武力对抗吧?村村剩下几十杆“老枪”,没女人咋有下一代呢?没后代当官的将来还管谁?一个村子被拐卖来的妇女何止三个五个,不少亲戚邻居就在人贩子手里买了女人。你解救妇女按理说也算仗义,却给咱这方牢固的防线撕开了一个不好的口子。飘零母子被你送上火车后,方圆左近都说你吃里扒外,很多村被拐女人也开始惦记逃跑,无形中增添了男人们加紧防范的心理负担。瓜娃子啊,你还嫩,不明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仗着血气方刚去救人,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不说,最后众怒难犯,落得个没人瞧起你的下场。


杨憨瓜梗起脖子,不认识似的盯着老叔蠕动的嘴唇,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没错!我没错!”    …… ……


白云苍狗,时光如梭,一晃三十年过去,年逾花甲的杨憨瓜仍旧守在东河沟,他不求发财也不会饿饭,年复一年种瓜种菜,小日子过得平淡而恬静。    窝棚早就鸟枪换炮,改建成红砖青瓦的三间房屋。又是一年春归时,门前桃花朵朵盛开,房后竹林滴翠环绕。这时河套还在晨曦中甜睡,东河沟里四无人语一片寂静,只听见潺潺流淌的河水声和篱笆墙里断续传来的鸡鸣狗叫。


路还是那条黄土路,路面上有野草顽强地疯长;过河的石桥年久失修,像极了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静静地连接一河两岸;桥头绿柳成荫,偶尔有小鸟起落,映衬出一幅精彩生动的田园画卷。


下洼村部门前停下一长溜豪华气派的小轿车,县旅游局和招商局两位领导打开车门,一位西装革履的富豪从车里缓缓走出。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衣着前卫,举止温雅大方;近视镜里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像是极具穿透力;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四方口唇,无不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现任村长是老队长的儿子,接到县里通知,有贵人点名要来他这一亩三分地搞旅游生态投资,于是整个山里山外这几天沸腾一片。


听说投资者是个海归派,留学回国就剑指微软领域。与其他富二代红二代不同,此人白手起家,十年前创立了自己的独步科技公司,几年努力下来,斜刺里冲出一匹黑马,小小年纪便荣登八零后中国最年轻富豪榜。比较低调的他,不愿意跟人说公司赚了多少钱,拥有多少财富,因为水无常势人无常形。他打算把这第一桶金转投生态旅游行业,让中部山区和自己在日新月异的经济大潮中合作双赢。


小杨村长带领全村男女老少夹道欢迎,那气势可比三月十八庙会上接引财神下凡。


董事长下车和村长礼貌性地握一下手,首先自我介绍:“本人杨瓜生,独步公司首席执行官。”然后开口称赞:“贵地处于八百里伏牛山之尾,左襟白水,右带丹江,北倚伏牛,南连荆襄,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好一处顺藤落瓜的风水宝地啊。独步公司借贵地一角投资开发,假以时日,明珠轻拭,必定大放异彩。”


小杨村长受宠若惊,唯唯诺诺地讪笑:“哪里哪里,董事长慧目如炬,我代表山野之人,多谢贵公司为我们栽下梧桐树,召回金凤凰,让我们打工不出门,在家奔小康!”


董事长感慨万千:“说起来话长,其实这里也是生我养我的血泊之地,三十多年了,我终于回到第一故乡,个中滋味,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全村人都瞪大惊奇的眼睛,几个长辈走上来,围住董事长左端详右端详,小心翼翼问道:“三十年前?没有此事吧!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衣锦还乡了呢?”


“我爹名叫杨憨瓜!请问在场的父老乡亲,我爹他老人家今天来了吗?”


董事长语惊四座,惹众人一片哗然。


“憨瓜叔打了一辈子光棍,怎么会有儿子呢?”


“是啊是啊,他赶季节去县城卖瓜,都是早上去晚上回,从没听说他出门去招亲啊!”


“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肯定是重名重姓认错人啦!”

…… ……


村长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派人过河,去喊杨憨瓜来。


杨憨瓜蹲在瓜园埋瓜籽,听来人喊他回村对质,以为人家在给他开玩笑,头也不回说道:“没事没非扯啥幌子,你没看我正忙着吗?”    来人一头急汗:“刚才那财神爷真的说是奔你来的,你是他爹,他是你儿。红口白牙,说句瞎话一跟头摔死。我请不动你这尊菩萨,回头叫村长亲自来。”


杨憨瓜说:“去去去,你搬来老天爷我也不信。”


许是两人嘴皮子磨的时间长,村部门前的董事长等不及,他让村长领路,徒步过河来认爹。


“爹!我是瓜生啊!”众星捧月般赶来的董事长猥自枉屈,一声爹喊得情真意切。


“瓜生?”杨憨瓜触电一样转过身来,手里的点瓜铲“当啷”落地。


“我就是三十六年前在瓜庵里出生的瓜生啊!”看到爹几乎谢顶的花白鬓发在风中颤抖,董事长心里酸酸地难过;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千叮万嘱,眼泪不自觉流淌下来。


喜从天降,这不是梦幻。杨憨瓜大梦初醒般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大老板,就是他记忆深处封存多年的干儿子瓜生。


多年前的往事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晃而过,老啦,已经老啦。


“瓜生是吧?我看看,嗯,像,像小时候虎头虎脑的你。你妈妈,你妈妈现在还好吧?”


问起母亲,年轻的董事长伤感万分。“上个月我妈她老人家去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一字一板说出我身世之谜。她一定让我回来找您认爹,说我爹光明磊落不欺暗室,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原来您就是我追问三十年求之不得的亲爹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瓜园,还有瓜园里辛勤劳作的您,真跟妈妈叙述的一模一样。爹啊,儿子终于找到您了,没爹的单亲孩子有多难?我妈培养我吃了多少苦?我看到她提起您老的眼神,没有抱怨,没有恨意,洋溢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崇敬之情。”     杨憨瓜突然老泪纵横,他说:“孩子,你妈是个好样的,看你今天这样子,她吃苦受累这辈子值了。”


董事长揩揩眼镜又戴上,“妈晚年患上很严重的抑郁症,每晚梦里都尖叫出声。她说之所以没有回来找您合婚,一是外爷外婆强力阻拦,二是她觉得配不上您。她骂自己是扫把星,害得您身陷囹圄家破人亡,一念之差,让您孤寂鳏居了一辈子。”


“不,不怨你妈,这一切都是我的命啊!”往事不堪回首,杨憨瓜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


瓜生说:“爹,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咱家,您老苦尽甘来好日子到了。我记得妈给我说的接头暗语:‘爹叫憨瓜,儿子叫瓜生,瓜恋子子恋瓜,一大一小俩傻瓜。”


人留骨血树留根,我今天回来决定不走了,一来找爹认祖归宗,二来在老家投资开发。东河沟这五亩地,是咱老杨家的承包田,这里风景优美,仿佛世外桃源,儿子打算把新村建设指挥部设在这里。我们父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也好补偿我三十六年前失去的父爱。”


呵呵!呵呵!杨憨瓜破涕为笑,再次揉揉眼睛,证实不是在做梦。突然间他仰天喊道:“老天爷呀,你终于睁开眼睛看我了!飘零啊,我有儿子了!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河套轰鸣,群山回应,杨憨瓜回头看时,赶来的乡亲们都冲他在笑。


新长城网欢迎你

http://www.xccwx.com/






新长城文学网公众号

求索者文化传媒公众号

登录后才可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