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稔
作者:情韵悠然
我喜欢小小的山稔,生于硬地,不需人打理,却结出饱满、紫润的人生。我的童年有山稔的影子,从山脚到山顶,途经无数山稔树,闻过无数山稔花香,摘过无数山稔子。山上所有草和树都是野孩子,它们用纯真的目光丈量村庄的岁月。山稔树不寂寞,作为一个野孩子,一旦在山上扎根,就有野花野草作伴。
天马山上的山稔子,是我上小学时吃得最多的野果。学校在天马山脚下,坐在教室里,望向窗外,就能望见山稔树。
春分,山稔花陆续绽放。此花花瓣似桃花,五六瓣,或粉白或粉红或微紫,中间多条黄色花芯,像千千万万只鲜艳的蝴蝶站在枝头,沸沸扬扬。
初见山稔花,那色彩,那形态,那阵容,使我兴奋不已。
那年清明节,我与亲人上山扫太公的墓。从山脚一直往山顶走,每一步都遇见山稔花,使人目不暇接。山稔树太繁密,挡住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见太公的坟墓。亲人估摸着位置,拨开山稔树的枝叶,好不容易才找到太公的坟墓。太公就躺在茂盛的山稔树间,看花开花落,听风来风去,在村庄最高的地方,安静地守护着亲人。此时,新花伴旧坟,山稔花随风摇曳,像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老人嬉耍,太公定是开心地笑了。
天马山上埋着很多死人的骨头,有的建了坟墓,有的只用一个坛子装着骨头埋在山泥里,雨水一次次冲走坛子上的泥,有人不小心打破了坛子,露出骨头。小时候,认为死人的骨头就是鬼,人对骨头尊尊敬敬的,鬼就不会整弄人。我每次经过那些或完整或破烂的坛子,都诚心地拜一拜。看那么多的山稔树都在山里与死人的骨头和谐地相处,年年开漂亮的花,结鲜甜的果,我相信山上的草木都是善良的,每一棵山稔树都是人间的天使。
我认为,家里的四季花,乡间小路的小黄菊,田园里的油菜花、南瓜花,都不及山稔花漂亮。
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对山稔花特别敬慕,它们年年开得那么好,不需任何人伺候,吸山泥之气,取日月之息,与风舞,与雨唱,被蝴蝶和蜜蜂青睐。时光,在山稔花的开落中天真着幸福着。
山稔花谢了,便结稔子。刚结的稔子,黄豆那么小,圆圆的,绿绿的。七月,稔子成熟,呈紫黑色,手指头般大小。熟透的稔子,是孩子们垂涎的美食,采摘山稔子更是一种乐趣,喜欢哪个就摘哪个,有时摘一颗吃一颗,有时装在口袋里。装满两个衣袋,再装满两个裤袋,冲下山,跑回家。低头望望口袋,紫红紫红的稔子汁湿透了口袋,伸手,掏出来,稔子瘪瘪的,手紫紫的,心里忽地下起雨来,那雨,打着滚儿,从眼里滑下来。
在那个食物缺乏的年代,孩子们盼望山稔树快开花,快结果。稔子一成熟,就往山里钻。长大后,再也没有去天马山摘过稔子。
村庄像一个老人,每一块砖、每一条路,都显得斑痕累累。村庄睁着混浊的眼,看着村里的孩子出生、长大、离开,留不住每个走远的身影。一直陪着村庄的是天马山,还有山上的草木。天马山上的山稔树还在吗?它们是否还那么天真地开,那么饱满地笑,站在风中,站在太公的坟墓旁等我来。天马山越来越老,天马山上的坟墓也越来越老,山稔花的新容,山稔子的鲜美,给天马山注入生命力和灵气。
这是山稔给我的记忆。直到某天,回乡,见菜市场上有人卖山稔子,才发现我已多年没吃过稔子。它们一粒粒,拥拥挤挤地躺在篮子里。它们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黑黑的小伙子,裂开嘴,无邪地望着我。我把手伸进篮子里,挑了一粒饱满的稔子,剥开一点皮,把汁挤出来,往嘴里送。久违的味道,在舌尖上舞蹈,记忆,一点点被掀起。走出市场口,回头,望着那个小伙子混入茫茫的暮色中,汽车发生一阵喇叭声,带走了我的童年,村庄,渐渐远去。
去年,回爱人的故乡小住几天。老屋旁有一片竹林,竹林里静悄悄,微风阵阵,我靠在一棵老竹上,给竹子背诗。见邻家小狗步来,神态悠闲;林外有小平房,炊烟从烟囱飘来。我爱上这充满烟火气息又宁静安逸的境地。忽见在一丛竹后,有几棵山稔树,露出可爱的脸庞,我像与童年伙伴重逢,喜出望外。
刚刚经历了一场夏雨的山稔树,叶上花上雨水未干,稔子皮肤晶莹,肚子饱满,像一粒粒珍珠。树上,几只蝴蝶飞来飞去,不怕人来。我是带了思念和露水来的外乡人,素心相遇,暗香满怀。因为山稔树的存在,我更乐意称这里为我的故乡。
那几天,我像山野里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地流淌在蓝天白云下,山静心明,竹秀花美。在一条山路上,听鸟鸣,闻花香,竹下吟诗。遇见山稔子,摘下来,泡酒。多想留在好时光里,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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